“霏霏……”江羽疑惑地打断她的话,“你带我来这里是?”
程霏霏双手背在身后,转过身,俏皮地眨了眨眼:“邀请你去我家坐坐呗!怎么,不行呀?”
*
程霏霏哼着歌,领着江羽来到她位于小区十五楼的这栋房子。
房子的面积不算很大,只有一间主卧稍微宽敞,放着一张双人床;另外一间稍小的次卧,则被改装成了衣帽间。
客厅连通着小阳台,和上次一样,没拉窗帘。
视野开阔,树影成团,黑镜一般的江面一望无垠,倒映着程霏霏和江羽的侧影。
和上次唯一的不同,是客厅里多了一只划船机,大喇喇地杵在中央,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江羽进门之后,目光不知为何,一直停留在那张奶白色的沙发上。
程霏霏溜到他身后,踮起脚尖,摁着他的肩膀,强行邀请他坐了下去。
江羽不由顺着这力道陷进沙发里。
“想喝点什么?”
“……都行。”
程霏霏去厨房拿了两瓶果汁出来,丢给江羽一瓶,然后转身,在博古架上抽出一张碟片,放在了浅褐色的古董唱机上。
优雅的前奏在客厅响起,江羽拧瓶盖的动作悄然顿住——
他抬起眼睫,不动声色地盯着那转动的唱片盘,目光里竟然露出一丝微妙的、令程霏霏捉摸不透的抗拒。
程霏霏愣了愣,解释道:“这是我很喜欢的一位小提琴家的曲子,叫作《雨停》。”
江羽点点头,细长的指节缓缓摩挲着瓶盖上的螺纹,好像在走神。
程霏霏得意地炫耀:“这张专辑市面上已经买不到了,我花了好大功夫,才托人从国外代购的珍藏版!”
客厅里只剩清雅的音乐在缓缓流淌。
江羽露出一丝极淡的笑:“这是羽婷早期的作品。”
“我就知道,你肯定听说过她!”程霏霏顿时来了兴致。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行家,她的分享欲顷刻间爆棚。
“她真的好厉害!年纪轻轻就拿遍了国际大奖,可谓是弦乐界首屈一指的天才人物!”
程霏霏的眼神亮得惊人,是粉丝谈论偶像时才会有的那种雀跃。
“我最喜欢的,就是这首《雨停》了,虽然不是她最有名的曲子。”
“为什么喜欢这首?”
“可能是因为,第一次听的时候,我的心情很不好……”程霏霏托着下巴,缓缓咂摸着这抒情的旋律,“这首曲子的情感似乎很悲伤、很复杂,有一种心里一直在下雨的感觉,你懂么?”
江羽没有回答,浓密的睫毛微颤,在脸颊上投下一片阴影。
“只是可惜,羽老师两年前接受了英国皇家音乐学院的邀请,举家搬迁到欧洲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程霏霏耷拉着眼皮,有些遗憾。
少倾,她的目光又重新亮了起来:“你知道,《雨停》其实有两个乐章吗?”
江羽一愣,抬起眼睫:“怎么会?”
“是真的!这其实是我喜欢这首曲子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在悲伤的第一乐章以后,出现了特别治愈、特别温暖的第二乐章。”
程霏霏回忆着往事,客厅的灯光令她的眼眸亮如星辰。
“我后来才知道,第二乐章是在羽婷出国前的最后一次演奏会上首次演出。自那以后,羽老师再也没有开过演奏会,第二乐章至今都没能流传出来,市面上甚至连成品碟都没有。”
程霏霏的表情有些遗憾:“与其说我喜欢《雨停》,倒不如说,我喜欢的是《雨停》的第二乐章。唉,什么时候才能再听一次呢……”
江羽惊讶的却是:“你还去过她的演奏会?”
程霏霏傲娇地昂起下巴,一张脸写满了娇俏的灵动:“何止去过,我还近距离见过本人呢!”
*
程霏霏记得,那天的演奏会散场以后,她躲进洗手间的隔间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第二乐章仿佛有种神奇的魔力,像揉搓一块海绵般、轻而缓地揉磨着她的心。
那些旋律,仿佛带着一种强烈的爱意,宽和又包容,将她所有的坏情绪通通挤了出来,随着眼泪发泄掉。
程霏霏感到自己的心重新变得轻盈。
这种感觉并不糟糕。
等她洗了脸,从洗手间出来,才发现,偌大的音乐厅里,已经一个人也没有了。
楼道里灯火通明,挑高的檐廊庄严而静谧,程霏霏一路循着指示牌往出口走,匆忙间,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大理石地砖上,发出清脆的细响。
程霏霏只顾着赶路,脚步没停。
身后响起一道呼喊。
“稍等一下——”
程霏霏转身的时候,脸颊上还挂着未干的水痕。
隔着模糊的泪光,她惊讶地看到,刚刚台上那个光芒万丈的小提琴家,此刻正站在自己身后。
羽婷已经换下了演出的礼服,穿着宽松的休闲衬衣,头发很随意地用抓夹固定在脑后,几缕碎发耷在耳侧。
她看上去比海报上更加年轻漂亮,眉目柔和,举手投足间都彰显着高雅的艺术气质。
羽婷弯腰,在地上捡起一只墨灰色的牛皮钥匙扣。
她似乎愣了一瞬:“这东西……”
程霏霏认出了她手里的物品,忙走上前接过来:“谢谢您,这是……我朋友的东西。”
“是吗?”羽婷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露出一个揶揄的笑,“竟然舍得送人了?”
说着,还左右张望了一番,嘴里念叨着:“那小子呢?把人扔下就不管了?”
程霏霏没听懂她的话,只是怔怔地望着面前的人,仰着泪意盈然的双眼,喃声道:“您的演奏真的太棒了,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好听的琴声。”
得到这种级别的赞赏,饶是羽婷,也怔了一瞬。
她看着程霏霏瞬间夺眶而出的泪珠,赶紧从口袋里摸出手绢,给她擦了擦。
“谢谢这位听众,你小小年纪的,竟然会因为古典乐动容,是遇到不开心的事了吧?”
动作间,程霏霏泪眼潸然地瞥见,羽婷的右手手腕处,竟然纹了一朵绯红色的小花。
小花形状娇小,栩栩如生。可还来不及仔细打量,她的手便收了回去。
羽婷柔声安慰道:“能哭出来的事情,都是能过去的。”
说着,把手绢塞进了程霏霏手里:“很晚了,快回去吧,你的家人该担心了。”
程霏霏接过手绢,牢牢攥在掌心,语气确凿地说:“我以后,还来听您的演奏会!”
“好。”羽婷弯了弯眼睛,很认真地回答:“下次阿姨送你个更好的位置。”
直到程霏霏离开音乐厅的大门,走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时,才渐渐品出了最后这句话的不寻常之处——
今天现场那么多人,羽婷是怎么知道她坐在哪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