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闭着眼睛,表情也如这琴声一般,有种如泣如诉的悲戚之感。
直到整首曲子结束,女子才惊讶地发现,一个小男孩安静地坐在旁边的石头上,捧着脸,听得很认真。
小男孩浑身都湿透了,仿佛刚刚从江水里钻出来。
她诧异地挑了挑眉,眼神里满是问询。
江羽想了想,指了指江水中的那条船。
女子惊讶道:“你从那里游过来的?你自己?”
江羽点点头。
她似是难以置信,两条细细的眉毛挑得更高,片刻后,低头看向手里的小提琴,恍然道:“你是被它的声音吸引,才过来的吗?”
江羽又点点头。
女子静静地看了他一会,良久,浅浅一笑:“那……好听吗?”
江羽不知道如何表达这种美好的感觉,于是指了指天空。
在他的心里,天空是最美好的存在,上面有缱绻的白云和瑰丽的晚霞,日更月替,从不缺席。每当他孤独的时候,总有天空沉默地相伴。
看到他的动作,女子怔了怔,眼眶倏地一红。
她揩了一把眼角的泪水,语气释然地说:“谢谢你,小朋友。”
江羽不懂她为什么要感谢他,只是睁着懵懂的大眼睛,一瞬不眨盯着眼前的一切——他从没有见过小提琴,更没见过如此风度翩翩的阿姨,一身干练的优雅。
女子完全不在意他直勾勾的视线,反而露出一个亲切的笑。
“我叫羽婷,是乐团里的小提琴手。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江羽想,他们都叫我小哑巴。
羽婷发现,小男孩似乎不会讲话。
她盯着他骨瘦如柴的四肢,俏皮地眨眨眼:“谢谢你听我拉琴,作为感谢,阿姨请你去吃点东西怎么样?”
……
当满满一碗鸡汤面摆在江羽眼前的时候,他呆愣地盯着碗里那个又大又圆的荷包蛋,视线都被萦绕的热气蒸腾得模糊不清。
江羽犹豫地抬起头,看向对面的人。
羽婷面前也摆了同样一碗面,还有一瓶当地特产的啤酒。
注意到他的眼神,她率先拿起筷子,抱歉一笑:“附近也没什么好吃的,今天委屈你了。”
说着,还把自己碗里那枚荷包蛋夹进了男孩的碗中。
江羽眼睛都瞪直了。
两枚又大又圆的荷包蛋并排躺在小山似的白面堆上,是他做梦也没见过的场景。
羽婷也没管他,兀自开了啤酒,就着玻璃瓶直接喝起来。
她姿态慵懒,眉宇间有种淡漠的疏离。
过了一会,她发现对面的男孩并没有吃面,而是静静地看着……她手中的酒。
“噢,抱歉,不该当着小孩子的面喝酒才是。”羽婷讪讪地笑了笑,将酒瓶挪远,“酒不是好东西,你长大以后也少喝。”
却见江羽拿起筷子,颤巍巍地夹起刚刚那枚荷包蛋,又给她送了回来。
羽婷一愣:“你是想让我也吃吗?”
江羽点点头。
羽婷盯着碗里的蛋默然不语。几瞬之后,脸上竟然露出一个哀伤的笑:“你妈妈有你这么懂事的儿子,一定很幸福吧?”
这回江羽没有点头。
他是个孤儿,没有人会因为他而幸福。
和福利院的其他小孩一样,江羽也曾忍不住幻想过妈妈的样子。
他常常想,妈妈丢掉他以后,有没有生活得更快乐呢?
如果有,那他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江羽的意识恍惚而混乱,画面不停地起起伏伏。他看着羽婷那张年轻的脸,心中有些遗憾——后来的那些年,怎么就忘记问问她呢?
他从来没有问过,妈妈,你有没有因为我的存在而变得更加幸福一点?
哪怕只有一点,我也会觉得满足。
因为,你的曲子实在是太悲伤了,我不想再听你演奏它了。
酒精轻而易举地突破了江羽的心理防线,闯入他的识海,将那些尘封已久的记忆搅得纷乱。
江羽看到羽婷牵着自己的手,站在孤儿院的大槐树下,对他眨眨眼睛:“以后会想念这里吗?”
或许吧,江羽撇了撇嘴,但起码不是现在。
羽婷蹲下身,笑眯眯地看了他一会,然后变戏法一样,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套酷炫的轮船模型。
“这个,喜不喜欢?”
江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张着嘴,半天发不出声音。他从没有见过如此精致的玩具,忍不住接过来,翻来覆去地细细打量。
“我想用这只新船,换你记忆里那只旧的,可以吗?”
江羽愣了愣。
曾经的淡漠尽数褪去,此刻,羽婷的脸上洒满阳光。
她指着这盏模型说:“以后,小羽再想起小船,就是你手里这只的样子,好吗?等会儿我们去江边试试,看它能不能浮水。”
江羽想,我已经五岁了啊,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
不过,他还是露出了非常灿烂的笑容,将玩具船紧紧搂在怀中。
羽婷一手牵着他,一手提着江羽寥寥可数的一点行李,沿着覆满泥土的小路,离开了福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