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您别嫌属下多嘴,以您的身份地位,大可找个清清白白的姑娘,没必要在那些不入流的人身上费工夫。”
魏时曦不知她突然抽得什么风,遂问:“什么意思?”
“属下的意思是,那沈娘子……出身委实是差了点,您若是想玩玩也就罢了,可千万别动真心。”
话说到一半,魏时曦脸色已显出几分阴沉,黎青却浑然不觉,自顾自说着,语气越发轻蔑:“日后伴您身侧的至少也得是顾大小姐那样的,区区艺//姬哪配得上您呀,无非是攀龙附凤之辈,今儿个把琴还回来算她有自知之明……”
“呵——”
一声突兀的冷笑打断黎青的喋喋不休,她后知后觉得地抬眼,对上魏时曦淬了冰的眸子才觉失言,仓皇行礼告罪:“属下知错。”
“错?你何错之有啊?”
“属下不该妄自非议殿下,不该擅作主张,请殿下恕罪。”起身的命令迟迟不响起,黎青跪伏于地,后背一片冷湿。
殿下素来不喜被人说教,是她僭越,失了规矩。
“起来吧,自己下去领罚。”
不知过了多久,魏时曦的指示终于从头顶传来,黎青如蒙大赦,依言退下。
“属下告退。”
房门合上,偌大的寝殿只余魏时曦一人。她扔了枪,踢掉鞋袜翻上床,枕着胳膊仰躺着。
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但她心里不太好受。
她贵为公主,自出生起锦衣玉食,享着寻常人家几辈子都挣不来的富贵,说忧愁,说烦闷,不过是无病呻吟。
可她终究只是俗人,只要心脏依旧跳动,她就会有自己的情感。
她这二十年从来都是活在规训之下,年幼时,他们让她通读《女则》《女训》,做一个合格的公主,以待和亲之需;母皇登基后,她又改习武学,钻研策论。他们说她徳配储君,他们说她无功绩傍身,他们推着她上战场。
没人问过她是否愿意,是否害怕。她赴往漠北之时也不过刚及笄,尚且连刀都拿不稳。
她杀第一个人时,那人的血喷在她的脸上,是热的。有那么一瞬间,她竟想划开自己的脖子,摸摸自己的血是否也是滚烫。
她不负众望打了一场又一场的胜仗,到头来又有人说她功高盖主,巴不得她死在战场上。
可他们忘了,她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唯唯诺诺的公主。他们不想她好过,她偏要满载功勋;他们说她理应谦逊,她偏要锋芒毕露。
母皇当年说的很对,劳苦心智方能承担大任,只有自己够强才能不为人所驱使。她是她的女儿,她们骨子里流的是一样的血。
可她又不同,她不懂隐忍,也不会舍弃自己想要的一切。
什么身世,什么门庭,不过虚名而已,自小只要她想要,还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的。
魏时曦翻了个身,摸到枕头下的匕首,随手在床架上刻着。她心情不爽时便喜欢在床架上乱划,这么多年,床架都不知换了多少根,刻出来的东西竟也渐渐有了模样。正如此时,刀尖翻转几下,一只栩栩如生的小狐狸便浮现眼前。
魏时曦指腹摩挲着略显毛躁的刻面,唇角不自觉勾起,像是有一丝蜜渗进了心脏,没什么大用,却让人甜滋滋的。
她将匕首压回枕下,心头又泛起几分愁绪。今日自己态度那般恶劣,也不知沈昭宁回去会不会掉金豆子。一想起小狐狸梨花带雨的模样,她就忍不住亢奋。
沉稳的心跳声比平时多了几分急促,魏时曦又伸出手在床架子上摸了几下,就着这个姿势合上眼。
临入梦前,她想,等得空了,她要亲自向小狐狸解释。
另一边,永安宫,燕帝正由秋颐伺候梳洗。
“今日琉音坊献曲用的那把琴,朕怎么看着眼熟呢?”燕帝燕帝用干帕子擦着手,似是随口一问。
秋颐思索片刻,迟疑道:“似是……殿下府上的,奴婢也记不大清。说起来……”
“哼——”燕帝脸色骤变,抬手将帕子扔进铜盆里,飞溅起一片水花。
“陛下息怒。”秋颐仓皇告罪。
燕帝不看她,语气却发冷:“说起来什么,把话讲完。”
“说起来,今日殿下还向奴婢问了几句那沈娘子,”秋颐不敢隐瞒,又怕燕帝多想,忙解释道,“不过只是随口一问,不见得有多上心。”
“倒是个有本事的,”燕帝神色晦暗不明,抬手示意秋颐起身,吩咐道,“你派人去查查她,身世过往一律查清楚,务必详细。”
年轻人爱玩儿,她能理解。
若是个好的,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无所谓;若是个心思不纯的,便直接除去,断了她们的可能。
可不管怎样,她的女儿都应该由一个门庭才学兼备的人来相配,而不是什么下九流的玩意儿。
“奴婢明白。”秋颐不敢有疑,恭敬应下。
燕帝初即位时,朝堂那些旧臣对她称帝一事已颇有微词,更遑论册封魏时曦为储君。她也有心磨练魏时曦,便顺水推舟不立储位,让他们自己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