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惜面带愠色,语调淡漠。他用折扇挑起柳梦书的下颔,然后猛地向旁边一甩。
“我知道,殿下,我知道。”
“我还是要多谢您,未将我和阿兮的事公之于众,我的性命和家门得以保全……”
柳梦书俯身,向杨惜恭谨地拜叩。
“不必谢本宫,本宫并不是为了你,”杨惜冷笑一声,“是为了姜娘娘。”
柳梦书闻言,淡淡地笑了,自顾自地说着:“其实我原想撞柱而死,随阿兮去。”
“可是她们见了我……不会高兴的。”
“所以……我打算去国观修行,为她们祈福,祈求她们来生安乐。等我死后,就化作一只大龟,往她们坟上,为她们驮一辈子的碑去。”
“原来活着,也没那么好。”
柳梦书轻笑一声,咳嗽着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远了。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1]
宫道上很寂静,杨惜只能听见柳梦书轻轻吟诗的声音。
隔日,杨惜去辟雍学宫上课,课后他特意去见了柳绩一面。老博士照样是一张严肃冷脸,他将杨惜先前所交的策论做了细致圈点批改,但不曾夸誉他一句。
杨惜手捧策论,微微一笑,主动和柳绩提起了柳梦书。
柳绩冷哼一声,满脸怒容,灰白的胡子都跟着抖了抖,“殿下说那个孽子?休得再提。”
待杨惜告诉他柳梦书入宫及出宫修行的实情后,柳绩扶着桌案静默许久,长叹一声。
“何至于此……痴儿,子元,何至于此?”
是啊,何至于此呢?
杨惜垂眸,在心中默念。
……
面对眼前睿宗的质询,杨惜面上笑容滴水不漏。
“是,柳贵卿来见儿臣,是因为他和姜娘娘儿时是要好的玩伴,姜娘娘薨了,他很为她伤情。”
“嗯……”
睿宗摆了摆手,似是想起了什么,道:“凤皇啊,明儿就是除夕家宴了,父皇知道你和白雉感情好,可你留白雉在显德殿住了这许久,昭王府那边也很是挂念。”
“明晚你昭王叔会入宫赴宴,你也该把白雉还给昭王府了吧?”
杨惜听了这话,注意力没有落在后面的“该把白雉还给昭王府了”一句,而是“明儿是除夕家宴了”这一句。
他忽地一拍脑门,想起了什么似的,急匆匆地行礼告退,吩咐轿辇往显德殿行去。
一晌后,刚在院中练完剑的萧鸿雪正准备走进屋内,转头望见了一道青色的颀长身影。
杨惜提着食盒,笑意盈盈地朝他挥了挥手。
萧鸿雪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加快了回房的脚步。
杨惜:……
杨惜急忙小跑跟过去,赶在萧鸿雪将门合上之前硬闯进了萧鸿雪的寝殿。
“呼……”
杨惜弯下腰喘气,他的面颊被寒风吹得微微发红,发丝也有些凌乱。
萧鸿倚着门框,面无表情地擦着剑,睨了杨惜一眼,道:“太子哥哥,你觉得臣弟很好玩吗?”
“啊?”杨惜有些疑惑。
“臣弟生性冷淡,寡言少语,脾气古怪,旁人唯恐避之不及。”
“太子哥哥为何三天两头往臣弟这里跑?”
“因为我不觉得你有这么不好啊。”
杨惜坦然地笑了笑,晃了晃手中的食盒。
“我来,给我们‘生性冷淡、脾气古怪’的阿雉庆贺生辰。”
生辰?
萧鸿雪闻言惊异地抬起头,心口莫名一颤。
除夕前一日,是他的生辰。可这个连他自己都不怎么在意的日子,萧成亭居然记在心里了?
杨惜变戏法似的从食盒中取出了寿桃、长寿面、千层酥,这种上至八十老翁下至八岁小儿都能共赏的庆生礼包套装,通用百搭到显得有些敷衍。
“尝尝。”
萧鸿雪虽然依旧满脸嫌弃,但杨惜将箸勺递给他时,他还是挺给面子地接过了,没有直接打翻。
“寿桃是我亲手捏的,面是我亲手煮的,千层酥……千层酥是我亲手买的。”
杨惜似乎也觉得这些食点看着很敷衍,特意补充道。
萧鸿雪心不在焉地小口小口品尝的时候,杨惜悄悄绕到了他身后,将一样物事戴在了他颈间。
准备趁杨惜不注意将吃食偷偷吐掉的萧鸿雪一顿,望向自己颈下。
那是一条做工精巧、闪闪发亮的银锁。
“这个,叫长命缕。据说可保佑佩戴者无灾无祸,平安长大。”
“是我自己刻的,虽然比不得能工巧匠,但胜在心意,我手指握凿刀都握出薄茧了。”
杨惜笑着把自己的手伸给萧鸿雪看。
萧鸿雪听着杨惜的絮语,难得不嫌他烦。他望了一眼那条银锁,又望了一眼杨惜的手,静静地垂下眸,愣了许久,不知在想些什么。
“孩童稚子戴的东西……太子哥哥,臣弟十五岁了。”萧鸿雪用素白的手指拨了拨银锁,声音很轻,话语里竟能听出些无奈的意味。
“现在是十六岁。”杨惜不以为然,笑眯眯地纠正。
“生辰喜乐,岁岁平安。”
“我的……阿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