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盖公寓的晚饭真是一门平衡的艺术,无论是对伏盖太太还是住客而言,这都卡在堪堪容忍的及格线上——西尔维那汗手总要楷些油的胖厨娘用大学城里的淘汰品做了锅让所有人都一言难尽的洋葱汤。
之所以说一言难尽,是因为用勺子贴着碗底搅出内容物后,你只能从颜色分辨哪些是肉,哪些是菜,更细的就没发认了。
“这简直比英国菜还一言难尽。”伏盖太太如老牛喝水般地尝了口,珍妮可以看到她的汤勺里仅覆盖层白色的沫,也不知是未除尽的血水还是滚起来的奶油泡沫:“上帝啊!你还是个法国人吗?”
始作俑者倒是没有丝毫歉意,反而吃得津津有味:“知足吧!”
她用力将硬得能与牛皮一拼的香肠切成好几小块,将其泡在汤里吃得津津有味:“在我一人做完顶楼的大扫除后,还能烧顿能入口的饭就谢天谢地吧!”
“要不你把厨房的活计转交给我。”坐在末尾的克里斯托弗兴高采烈道:“我下午可不比你忙。”
此话一出,喜欢互怼的伏盖太太和西尔维异口同声道:“不了。”
她们默契地对视了眼,最后由伏盖太太很不屑道:“西尔维是忙起来就喜欢折腾我们的胃,但你是把我们当成牲口折腾。”
“嗨!”克里斯托弗十分粗鲁道:“这未免也太侮辱人。”
伏盖太太没有理他,而是看向右手的珍妮。
除了打包的汉卡贝根地,她只吃了调味很少的托斯卡纳沙拉,半碗撇掉不明浮沫的洋葱汤。
西尔维对斤斤计较的伏盖太太是一副面孔,对出手阔绰的珍妮又是另一幅面孔。瞧,在座的各位有且仅有珍妮的汤是撇过沫的,对比其它的餐盘活似“混拼”的猪槽,西尔维对珍妮的偏爱有目共睹。
“我的员工都把你当女王待了。”伏盖太太酸溜溜道:“过几日就没人拿我当一回事。”
研究菜色的珍妮回道:“我想巴黎的公证人不会支持我对您的资产主张。”
末了她还很犹豫道:“您要是对我有意见,我可以从公寓搬走。”
伏盖太太想起来自葛勒南街的邀请,脸上的肌肉微微一抽。
“好吧!这也是句大实话。”她很快就找到合适的台阶下:“你知道的,我不善于开玩笑。”
说罢看向上一秒还她拌嘴的西尔维,后者也是难得给了雇主面子:“众口难调。”
她故意用汤勺弄出很大声音:“没准有人喜欢这些。”
克里斯托弗的呼吸一滞,果不其然地看到一张由阴转晴再转阴的肥白面容。
“还没睡就先梦魇了。”不知是谁很清晰地嘀咕了句。
这一餐可太精彩了。
精彩到让珍妮后悔没有带个本子把这幕记下。
…………
葛勒南街的斯帕达伯爵府(原德-鲍赛昂子爵府)绝对是比戈布兰区的公寓舒服。后者因为保密要求而没请仆人,只是定期有人上门收拾屋子。
“要不您就别回去了?”两人在车上换上伯爵的衣服,装出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骗过府里的仆人:“有热汤吗?”
爱德蒙把帽子摘下,符合身份地抱怨道:“晚上的巴黎比伦敦更糟。”
他把外套递给管家,看着回来依旧瘫着的神父慢悠悠地将两脚伸到壁炉旁:“可别烤的衣服着火。”
每年死在这上面的人可绝不算少,而且是以女性居多。
“放心,要烧也是先烧地毯。”神父看着烤成橘色的脚尖对管家说道:“再切半只烤鸡给我,我现在饿得能吃一头牛。”
管家很快离开并让两个女仆端着宵夜上来。
在家吃可不必讲究。除了要求的热汤烤鸡,盘子里还有些烤焦的玛德琳蛋糕,显然是被加热后再端上来的。
“真是拿人当孩子看。”神父看向同样坐下的爱德蒙,后者冲女仆问道:“厨房里没白面包了?”
女仆的脸上闪过一抹尴尬之色。
管家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我马上让厨子去烤。”
他在女仆离开前瞪了她眼,警告她别乱说话。
“别,就这样吧!”爱德蒙没错过这一眼神交锋:“你们给圣-日内维新街的博林小姐送了信没?”
“送了。”
虽然知道答案是啥,但还是得走流程地问上一句:“有想过要如何招待?”
管家不知伯爵们的邀请目的,但是瞧着珍妮的住处,他也没把珍妮的到访当一回事儿,如往常般随便应道:“想过。”
撕鸡肉的爱德蒙看了他眼,随即又专注手上的食品加工。
管家见他没有说话,也就没把这些插曲放在眼里。
“感觉如何?”神父在旁人走后随口问道:“是不是能理解你的同僚、邻居为何害你?”
爱德蒙把鸡肉咽下,很不情愿地点了点头:“但也有像莫雷尔船主般的好人。”
法利亚神父耸了耸肩,剥掉蛋糕的焦皮道:“你还记得我与你说的第一句话吗?“
换做别人肯定会对这话感到十分无语——谁会闲得去记这个。但是他们曾经的日子刻骨铭心,以至于在神父问后,爱德蒙他很快答道:“谁把上帝和绝望放在一块儿说。”
想起那段痛苦过往,爱德蒙的肠胃随之抽搐:“我那时想饿死自己。”
这也是他如此削瘦的主要原因,“我要是再晚几天听到床下的凿地声,或是您没算错通往伊夫堡外的地道方向……”
“兴许现在就不会有斯帕达伯爵和基督山伯爵。”神父接上爱德蒙他没说完的话:“你瞧,上帝就是这么奇怪,好似只要是个人就打磨一下。”
“这话从一神父的嘴里说出可就太奇怪了。”
“至少比起中世纪的教皇所做过的缺德事,这点不敬也不算什么。”
神父似乎想到什么,莫名其妙地笑出了声:“博林小姐也曾说过相似的话。”
“她?”
“但不是在质疑我对上帝的不敬,而是质疑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