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大堂内,从头听到尾,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等听明白内容,“腾”地一下站起身,却根本不敢回头看李伯伯的脸色。
我宁可他拿着刀子冲进来杀人,都比这些诛心之言痛快得多。
那孩子背得很流利,口齿清晰,目光没有闪躲,还有些骄傲的笑意。他背完一遍,又从头起背第二遍。
我放过他一次,但这一回,我若不整治他,愧对自己的良心!
我颤抖着,头颅被不断膨胀的情绪塞满。我死死盯住他一边往外走,风将斗篷的边角卷起来,云纹寸寸流转闪烁,刺痛我的眼睛。他比我的体型高大,但此刻我一点都不怕,近距离地仰头直视着他。
“你。”
云团奔涌急聚。
“怎么?”他嗤笑,“要不说你敢住在这儿,原来是大无常带个小无常!”
“是个哑巴。”我说。
“什……”
旱天轰雷,吞没了他的尾音。
周遭人们被这一声炸雷吓住,跌得跌,躲得躲,耳内尖锐长鸣。
“原因是声带缺失,无医可治。”我继续说。
左臂未愈合的伤口隐隐作痛,如烈火灼烧,又如雷电鞭笞。
我滥用神谕,天谴不能直接降罪于我,只能钻空子用些不入流的手段施以警告。
怎么?我心中冷笑:难道我很怕所谓的天谴吗?
祂叫我不要,那我就偏要!
面前的男孩已经发现自己失声,讥笑不再,满目慌张,歇斯底里,寂静抓狂。
这就完了吗?
罚身而已,尚未罚心。
我又说道:“祝你天魂不支,地魂不和,人魂不安,七魄相残。”
雷声再度响起,比刚才更沉闷、更悠长,像是天谴在叹息。
他的生命力迅速衰竭,思维敏捷而反应迟钝,情感欲求无限放大,五脏六腑争抢不休、拒归本位,自此终生易惊、气短、多病、积毒、不举、噎食、泄泻。
这既是祝语,也是咒言,非常非常恶毒的咒言。
但他不会死,三魂七魄具在,他就死不掉。
死掉太可惜了,死后灵魂就要归别人管辖,不死,才能日日禁锢在我的神谕之下。
夹杂着冰粒的北风嘶吼咆哮,人们四散而逃。除了领头唱顺口溜的男孩仍僵立原地,其余孩子都怕了,摔了屁墩的孩子也顾不上揉屁股,连滚带爬追着伙伴离去。
从那孩子怀里,掉出一个鼓鼓的钱袋。
我控风接住,卷回手心,解开绳结倒出来,是一块约有两个手指节那么长的银锭。
这还真是……收了很大一笔劳务费啊。
我轻轻嗅闻,污渍和齿痕隐藏之下,银锭上杂乱无章的气味。
魂魄脏腑的变化在短时间内难以明确感知,但得益于他聪慧的脑袋瓜,他理解了失声是由我造成的这一事实,便企图抓住我,但一次没抓准,第二次被我闪开。
地魂不和,造成肢体无法精准完成大脑发送的指令。你看,我就说这诅咒相当恶毒。
人魂不安,导致他的情绪会盖过理智,抓了我两次还不放弃,他愤怒地继续抓我第三次。
“手啊……”我轻笑。
手臂,没有了也能活吧。要是碰到我,干脆砍断好了。
我不能想象我此刻的表情多么疯狂、狠毒、丑陋。
忽然有个谁握住我的肩膀将我往后拽,我扭头,看见从白菟轩门槛跨出来的远非。他是唯一一个不受神谕影响的人,因此他成功制止了我。
“非非,要救他吗?”我问。
我一直克制着杀意,糟糕的是,我的确拥有杀人的能力,远非对这些很敏感,我可不相信他是站出来保护我的。
我早就意识到了。
远非作为杀手,什么人都杀,唯独不碰小孩子。
白桦林里他不杀我,丞相府里他不伤害婴儿,在团月郡,他也未曾对行为恶劣的孩子下过丁点儿重手。
敢不敢赌呢?
我和对面都是小孩的情况下,他又会偏向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