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人,慎言!”
话未说完,沈昭已擒住她手腕按在冰冷棺椁上。
隔着寸许沉香木,他温热的呼吸扑在她耳畔,“你可敢去问问那金殿里的人,他可有一丝愧疚和心痛?”
阿幼不由自主地环顾四周,所幸并无他人,此处只有他们二人。
若是他今日这番话传入皇帝耳中,恐怕沈昭是性命难保了。
“沈昭,事已至此,你说这些又有何用?侯爷没得选,我们也没得选。”
沈昭沉默了片刻,忽而疾步上前,拦住阿幼的去路。
“谁说我们没得选,我们走,离开这里。”
“你疯了吗?”
这是他第二次提及离开,上一次未曾深思熟虑,而这一次他的决心异常坚定。
“老师曾经说过,他穷尽一生所学,也无法改变这个世道,我告诉他我可以。如今才发觉,不过是年少时的轻狂罢了。我放弃了,什么忠君,不过是成为他手中一枚听话的棋子,我不愿再为他卖命,这个世道,无法改变……”
他紧紧攥住阿幼的手腕,“我们离开东都,去哪里都行,这一次我是真的想好了,你相信我。”
阿幼感觉手腕被他捏得剧痛。
离开?对如今的她来说,这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奢望。
若是她离开了,璟儿怎么办?他还这么小,他能在险恶的皇宫中生存下去吗?
还有静兰、叶心,以及那些曾经侍奉过她的宫人们,她们又该如何是好?
阿幼忽然意识到,当她需要考虑这么多事情的时候,她就已经无法离开了。
阿幼猛地推开他,踉跄着撞翻七星长明灯。
“为何要离开?放弃近在咫尺的权力与荣华富贵,跟你亡命天涯?”
她用力挣脱沈昭的束缚,继续说道:“而今父皇有意重用沈大人,沈大人不如留下,谋求一个好前程,也不枉曾经受齐老的教诲。。”
沈昭的神色黯淡了片刻,原本端方的君子好似换了一副模样,他阴沉沉地看向阿幼,冷冷地说道:“你当真这样想?”
“自然。”
“好啊,那就如你所愿……”他靠近了几分,在阿幼耳畔低语:“来日方长,公主殿下,你以为护国公主的位子是那么好坐的吗?今日给过你机会,既然你拒绝了,那我便等着你来求我带你离开。”
……
直至半个月之后,他那日所说的话语依旧如同噩梦一般,在阿幼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在安葬了沈霖之后,沈昭就回到刑部任职,也没有再出现什么反常的情况。
但朝堂局势瞬息万变,前一刻东宫太子还在遭受皇帝的打压,下一刻他就借着赋税之事重新获得了皇帝的恩宠。
如今各处都在打仗,军饷吃紧,便都要同东都要钱的。
户部呈上的军饷奏折在紫宸殿堆成了小山。
阿幼揉着眉心步出殿门时,恰见沈昭的绯色官袍掠过汉白玉阑干,他腰间新佩的错金铁尺正撞出泠泠清响,惊碎了太液池的镜面。
想来他也是为军饷一事而来。
国库原本就不富裕,打仗是极其耗费钱财的。虽说前年惩治了一批乡绅恶霸和地方贪官,搜出了一些银两,不久前又抄没了程氏一族众多官员的家,充盈了国库。
可毕竟经不起这般常年累月的消耗,若是两个月三个月的便罢,可同北部各族开战,一打便是大半年,各有输赢,难分伯仲。
就目前的形势来看,没有个一年半载的时间,恐怕这场战争是不会停止的。
户部算珠声彻夜未歇。
阿幼盯着烛泪在军饷账簿上凝成血珀状,恍惚见沈昭白日把玩的那枚玉扳指——青玉底子沁着朱砂色,恰似北境舆图蜿蜒的战线。
"平卢节度使又催要十万石粮草。"叶心捧着鎏金烛剪的手在发抖,"可今晨工部奏报,黄河堤坝......"
话音被突如其来的破碎声打断。
阿幼怔怔望着满地瓷片,才发现自己失手摔了茶盏。茶汤在奏折上洇出狰狞的狼首图案,竟与沈昭官袍暗纹如出一辙。
“没钱打什么仗?”
说话的是唐弈,他升了官,如今不在大理寺了,被调去了兵部。
阿幼初到东都之时,便与他结仇,不过现在军饷的事情解决不了,谁也没心情翻旧账。
但与他一同调来的,还有程良仁。
说起来,阿幼一开始也觉得奇怪,程氏一族倒台了,却唯独程良仁没有受到牵连,不但如此,他还升了官。
后来看到李慕慈对他的态度,她才明白过来,原来他早就投靠了皇帝,在程家他可以算得上是李慕慈的眼线。
难怪当初李慕慈在逼反程氏一族的时候是那般的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