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外的铜铃在风中轻颤,高怀德掌心渗出冷汗。他站在紫宸殿外的阶前,望着宫闱间来回穿梭的玄甲铁卫,心头止不住地发惊。
“陛下,金吾卫未得诏令换防,朱雀门守军已换成程氏部曲。”他声音压得极低,尾音却止不住发颤。
阿幼坐在榻沿扶李慕慈起身,只听他说道:“看来程氏已经迫不及待要动手了。”
高怀德回应道:“恐怕就在今日……”
李慕慈倚着金丝软枕咳嗽,明黄锦衾滑落腰间。
阿幼正要扶他,忽觉腕间一紧,帝王枯瘦的手指竟迸出骇人力道。
“凝儿……”
“儿臣在。”阿幼起身,于台阶前盈盈跪下。
他眼底泛起异样的潮红,对高怀德吩咐:“去把那柄龙渊剑取来。”
高怀德捧剑而来时,剑鞘上的螭龙纹正吞吐着血色霞光,他将剑奉于阿幼面前。
“此剑名龙渊,是高宗朝陨星铁所铸的镇国利器。此剑斩过突厥可汗,诛过岭南叛王。”李慕慈抚过剑脊,苍白的指尖染上寒霜。
“而今传于朕的手中,朕将其赐予你,见此剑如见朕,阖宫上下皆听你差遣。”
阿幼接了剑,听李慕慈叹息道:“今日后,你便有护国之功……”
阿幼忽觉喉间腥甜。
那些突如其来的恩宠,皆是织就金丝的牢笼。她早该看透——从被赐名那日起,自己便是淬火的剑胚,只待此刻开刃。忽然之间有些事情变得越发清晰起来。
原来自己也不过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他这般隐忍不发,甚至不惜逼反程氏,除了要解决这个心腹大患之外,亦是为了给她造势。
她一直以为自己看得透彻,以为自己能够跳出他的这盘棋局,却未曾料到,原来一切皆在他的掌控之中。
“父皇,儿臣有一问?”
“说吧,你有何疑问,今日朕都告诉你。”
烛火突然爆了个灯花,阿幼盯着青玉砖上晃动的影子。鎏金博山炉腾起的烟雾横亘在父女之间,恍若一道无形宫墙。
“云香楼,楚瑶姑,父皇可认得?”
李慕慈默了片刻,道:“认得,你与璟儿那日出宫的事,朕也知道,便是朕安排的……”
所以他一早就知道,竟还容忍意图谋反者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筹谋策划,是对自己太过自信,还是他本就想借此做局。
“所以父皇安排儿臣与她见面,是为了试探儿臣?永王也不过是听从了父皇的安排?”
她原以为李宴也有二心,或是也想争一争这皇位,却没想到,原来一切不过都是皇帝下的棋,他们皆是棋子,若有不需要的,便随时可弃,程氏如此,太子如此。
她而今尚被需要,所以李慕慈为她造势,推她上位,若有一天,她不再被需要,那便是一颗弃子。
“父皇……”阿幼俯身重重叩拜在地上,“今日儿臣必会舍命护父皇周全,待此事一了,恳请父皇放儿臣出宫。”
她不要认命当他的棋子,便是有一丝机会也要为自己争一争。
可惜李慕慈并没有答应,他道:“待你站在太和殿上,自会明白。没有人会不喜欢权力,你不妨等坐上了那个位置,再考虑要不要离开。”
鸷鸟总以为飞过宫墙便得自由,殊不知天下皆是黄金笼。
“为何会是我?”
“为何不能是你?”
“儿臣……”话音未落,宫墙外骤然响起金戈相击之声。暮色中腾起数道狼烟,恍若黑龙直贯九霄。
恰在此时,守卫来报。
“禁军有异动。”
远处传来云板九响,惊起寒鸦蔽天。
阿幼按剑转身的刹那,龙渊映出她眉间一点朱砂,恰似荧惑守心。
……
那一日,阿幼手持龙渊剑,御敌于紫宸殿外,誓死抵抗半日。
阿幼倚着汉白玉阑干数血痕时,朱雀门方向突然传来地动般的震颤。
李琅嬛的玄甲军撞开宫门那刻,残阳正顺着剑尖往下淌,在御道石板上汇成蜿蜒的血溪。
终于等来了李琅嬛的援军。
亦是在那一日,满朝文武闭门不出,等着看这场变局的结果。
唯有武阳侯沈霖一人一马,宝刀未老,硬生生从重围中闯出,闯宫为护李慕慈而来。
沈霖的白须沾着不知是谁的血,三朝老将单骑破阵,银甲在箭雨中叮当作响。
他斩断三重铁索闯入紫宸殿时,怀中还护着半块被血浸透的茯苓糕,那是四十年前李慕慈初封太子时,赏给伴读的及冠礼。
而沈昭则只身去了兵部尚书的府邸,游说兵部止戈。
“诸君不妨猜猜,”他碾碎檐角飘落的槐花,“皇后娘娘许给各位的从龙之功,够不够抵九族性命?”
程氏原本便有分崩离析之照,上下并不一心,沈昭便是看出了这一点,才敢孤身入敌营。
也正是他的游说,给了李琅嬛召集援军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