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被扯了一下,看了看将她和人群隔开了些的沈祁,又看了看欢呼着的人群,没多说什么,只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小摊子,问他:“殿下想不想去放河灯。”
沈祁顺着落过去一眼,不等他回答,徐清已经扯住他的袖子将他带了过去。
“来两个河灯。”
“好嘞。”摊主爽快的应了声,递过来两个莲花样式的河灯,又指了指摊子旁支起的小桌子,道:“姑娘,您拿好,那有纸笔。”
“多谢。”徐清道谢,接过了河灯,又拽着还没反应过来的沈祁来到小桌前,拿了张纸,又执起一支笔沾了墨,塞进沈祁手中。
随后自己也执起一支笔,沾上墨,略加思索便提笔落下。
余光见沈祁久久不动,她偏头,“殿下不写吗?”
“写什么?”
“写你的愿景啊。”
“写我的愿景?”沈祁重复了一遍,随后在徐清肯定的目光中忽的道:“我想吃碗长寿面。”
徐清被他突然的话弄得有些错愕,“什么?”
沈祁抿了抿唇,垂头动笔,刚写了个‘口’字便被徐清制止。
“诶诶诶,你别写这个,你写个别的。”徐清又给他重新取了张纸,“至于长寿面,我等会带你去吃成吗?”
沈祁点了点头,随后盯着纸看了好半晌,也不知该写什么。他悄摸地动了动漆黑的眼珠子,想看看徐清写了什么。
不想徐清像是侧面也长了眼睛,他视线刚落过去,刚没看着字呢,就被她伸手挡住了。
“自己的愿望自己许,不许偷看。”
“……”
沈祁顿了顿,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待徐清写好并轻轻吹气,加速墨迹风干后,将纸折好放进莲花河灯中时,沈祁才囫囵写下几个字。
徐清凑过去想看,沈祁一把捂住。
“徐姑娘方才还说自己的愿望自己许,怎的又来看我的?”
“我自个儿许好了,又不抄你的。”徐清说着,目光止不住地往他手底下钻。
沈祁干脆抓起那张纸,背过身快速折好。
“那也不给看。”
徐清丢了句:“不看就不看。”
见他也已将纸折好放进了灯中,便率先抬步走向河边。
夜色中本该暗沉的河水,在成百上千的河灯的照耀下明亮万分。
徐清蹲下身子,将河灯小心翼翼地放入河中,再轻轻一推,让缓缓流动的河水带着那盏灯慢慢地远去。
沈祁蹲在她身旁,后她一步将河灯推出去。他的动作比徐清的重,莲花灯在河水中荡了一下,河水溅起,打湿了灯中的纸,透出了些墨迹。
二人蹲了好一会儿,看着灯漂至河中央,与其他的河灯一同远去,直至再也找不到哪一盏是他们放出去的。
徐清站起来,走上台阶,冲沈祁招手,“走罢,带你去吃长寿面。”
她带着他绕过好几个巷子,走进一家名叫“春涧居”的茶楼。
楼里今夜也热闹得紧,从这的窗户望出去,正好能看见外头街道上的表演,茶客们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外头,时不时发出几声喝彩。
店小二肩上搭着白巾,跑上跑下的,忙的不行。
掌柜的站在柜台后面,一见徐清赶忙迎上来,“姑娘来啦?今儿想喝什么茶?”
徐清摆了摆手,“今儿不用上茶,借厨房用用。”
掌柜的闻言,扬手招来一个店小二,让他把沈祁先引到楼上的厢房里去。随后她带着徐清往后屋的厨房去。
沈祁在厢房里等了快走一盏茶的功夫,门才‘吱呀——’一声被推开。
他抬眼看过去,见徐清小心翼翼地端进来一碗热腾腾,还冒着热气的面。
徐清把面放在他面前,将木筷横置于晚上,随后将一路被烫着的指头捏在耳垂处,浅笑地看着沈祁道:“生辰吉乐!快吃罢。”
面里放了许多肉,上头还卧了个蛋,旁边蜷着看起来极新鲜的菜叶,汤底清澈不油腻。
沈祁执起木筷,拌了两下,正要送进口中,忽的问:“你做的?”
“不是,掌柜的做的。”徐清搓了搓手,缩进袖中,“我哪会下厨。”
见他顿着不动,她像是想到什么,补充道:“你放心吧,没下毒的,要我帮你试试?”
沈祁瞥了她一眼,道:“不用。”随后把面一大夹送进口中。
徐清见状微微瞪大了眼睛,“不烫吗?”
他摇了摇头,眼瞧他要将面咬断回答,徐清赶紧阻止,“不能断!”
于是沈祁嚼了两口,听话地没咬断,用筷子夹起面接着往嘴里送。
他吃得快,几口下去,面见了底。
徐清: “再来一碗?”
他摇摇头,低声道了句:“多谢。”
“客气。”徐清笑了笑,随后又微蹙了眉,手臂撑在桌上,有些不解,“你好歹是个殿下,阖宫上下每一个人记得吗?连碗长寿面都没有?”
沈祁一顿。
其实是有的,怎么会没有,就像徐清说的,他好歹是个皇子,就算再不受宠,也是独立了府邸,手里有权的皇子。
今晨入宫给父皇请安的时候,父皇便已赏赐下许多东西,府邸里也堆着宋阳宋箫云思起等人早早便派人送来的礼物。
只是在这阖家团圆,其乐融融的气氛下,他总会想起母后还在时,每岁的今日,晨早便会有一碗母后亲手做的长寿面。夜里,他们会在宫中先为他办一场生辰宴。到了时辰,他会和父皇母后一同登上城楼,燃灯祈福。
在母后离世后的十年间,他再也没有吃到过一碗长寿面,也再也没有站在父皇母后身边,点燃明灯。
他本以为这么多年了,他早已习惯了每岁的除夕,每岁的上元节,看着其他皇兄们伴在他们的母妃身边,而他们的母妃也会围着父皇你一言我一语地替皇兄们筹谋。
但今岁除夕,徐清陪着他一起看了场烟火。于是当他在城楼上,烟火再一次绽开,他忽然就有些忍受不了这种游离在外的孤寂。
沈祁偏首,意味深长的目光凝在徐清脸上,片刻后他垂下脑袋,神情变得隐忍又难言失落。
“上元节诸事繁杂,我一个不受宠的殿下,谁会理我。”
“往岁母后还在时,总会为我大办,自她走后,连一碗长寿面都是奢望。”
徐清敛了笑意,盯着他颤动的眼睫许久,直盯他浑身有股难言的痒意时,才控制不住般笑出声。
“殿下的演技也不怎么样。”
“咳。” 沈祁见一下就被拆穿,握拳掩唇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地将视线落在窗外,佯装自然地转了话头,“你怎会结识这的掌柜?也是你的人?”
徐清收了笑,斜睨他一眼,“殿下又知道了?”
沈祁讶然,“这春涧居在京城已营业多年,徐姑娘这么早就将手伸来京城了?”
“殿下很喜欢胡乱猜测。”徐清没好气,“我方才可是承认了掌柜的是我的人,还是同殿下说了这春涧居是我的产业?”
沈祁追着逗她:“你也没说不是。”
徐清无语:“强词夺理。”
见她真有些不悦了,沈祁适可而止,指了指窗外头的热闹,“你方才不是说要去猜灯谜,现在下去吗?”
徐清张了张嘴正要答,却见他已经站起了身,推开门,还催促她,“快些,晚了可就被别人猜完了。”
徐清这才轻笑一声,起身跟上。
二人一同猜了几个灯谜,正上了头,徐清一转眼就望见不远处看着舞龙灯表演的兰愿宜和齐行安。
她拧了拧眉,“他怎么还在这?”
沈祁闻声,顺着她的视线落过去,见到了挨得越来越近的两人。
“今岁齐阳王未入京,齐行安得留下。”
沈祁简单解释了一下,徐清便明白了过来。
齐阳王手握兵权,镇守一方,每年都当进京一趟述职。往年都是趁着万寿宴进京来,今岁他称病未来,难免引起帝心猜忌。齐行安留在京城,就如同一个人质般。
徐清思索了一下,问道:“兰家和齐家还有机会结姻亲吗?”
沈祁也学着她的样子低眉忖思了下,压低了声回道:“有的,若我掌权便给他们赐婚怎么样?”
这话一出,徐清连忙扯了扯他,四处望了望,见没人注意到这,才松开他,“周遭都是人,你说这种话,脑袋要不要了?”
沈祁笑了笑,才正经道,“兰家女还未及笄吧?”
言下之意是如今谈亲事还为时尚早了。
徐清点了点头,“确实还早,不急。”
“嗯,不急。”沈祁顺着她的话重复一遍,又问,“还猜不猜?你想要的荷花灯快被人赢走了。”
“猜!”
徐清气势昂扬地应了一声,很快又投心到解灯谜中去。
满城明灯下,有人身揣着个方匣子,手执令牌一路策马疾行进城,绕过喧闹的人群,在偏僻的巷中绕行至皇帝所在的城楼下。
那人小跑至城楼上,与大太监低声交谈几句。随后大太监神色剧变,接过方匣子,快步行至正愉悦看着脚下万民齐乐的帝王身边,耳语交代了情况。
帝王的黑眸沉冽下来,不动声色地侧头看了眼大太监怀中的方匣。
大太监会意,弓着腰身往后,带着日夜兼程、风尘仆仆而来的归人一同退下,候在了养心殿。
那方匣子放在桌案上时,一声轻响,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许久的湖中,正砸中了一只大鱼,湖面将在下一刻激起千层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