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序挑出账单,把检测单折了折揣进兜里,却不小心把指腹划了个口子,正懊恼今天诸事不顺,一转头看见白草莓蹲在墙根,四周被冰凉的白瓷砖包围,她抱着膝盖,神色落寞,无端惹人怜爱。
陈序心神微动,伸手点了下她的脑袋,提醒道:“你先进去坐着吧。”
白草莓应了一声,点点头却没动弹,看着陈序捏着账单一溜烟又不见了踪迹。
她一开始追着陈序上来,没顾得上关注周围环境,刚刚静下来,周围各种情绪散发出的味道不断冲击她的脑袋。
伤心,痛苦,懊悔,希冀,庆幸,喜悦……
这里是人类情绪最丰富的地方,迎来送往,极喜极悲,大起大落,白草莓一下子没能承受丰沛情绪带来的冲击,心脏都要跳出来,蹲在地上缓了好半天。
陈序交了费用上来,看见白草莓还在那儿没动过,在她面前矮下身子:“你怎么还蹲在这儿,腿不麻?”
白草莓抬起头,一双眼睛红彤彤的,咬着嘴唇,泫然欲泣,她唇红齿白,长得本来就好看,这副模样让陈序更拿她没办法,只好温声询问:“为什么哭啊?是因为我在车上的时候语气不好吗?我向你郑重道歉好不好?”
“不是。”
白草莓摇摇头,泪水从眼尾甩出去,顺着脸颊往下滚,抬手去擦,又把脸颊擦得通红。
“诶——”
陈序就见不得别人流眼泪,也顾不上什么保持适当距离,用大拇指轻轻抹掉白草莓眼角的泪水,再度放软了语气:“那你哭什么啊?脸都要被擦破了。”
他的眼神也亮晶晶的充满疲色,现在却撑起笑来安慰白草莓,看得白草莓又是一阵心酸,偏头避过他的指尖,喃喃道:“是这里太让人伤心了。”
“你说的没错,这里太让人伤心了。”
陈序重重吐出一口气来,朝白草莓摊开手:“起来吧,别坐着了,地上凉。”
他的手掌上遍布薄茧,手指细长,骨节明显,看上去宽厚可靠。
白草莓确实蹲得腿麻了,把手搭在陈序手中,他的手心温热,热得能驱散这条走廊上所有的冷意和悲伤。
陈序五指收紧,略一使力就把她从地上提了起来,随即就松了手。
“陈序,奶奶为什么不喜欢医院?”白草莓也不喜欢医院,所以她好奇。
陈序定定地看着她,随后转头,平静地讲起了自己的故事,讲他爸妈为什么去世,讲爷爷奶奶辛苦把他拉扯大,讲爷爷突然离世,讲他和奶奶相依为命。
末了他轻轻叹息,并没有自怨自艾,清楚哪怕生活艰辛还是要走下去。
陈序低声道:“我父母和爷爷送进医院后,都是她眼睁睁看着去世的,医院里的经历对她来说是每次提起都悲伤欲绝的噩梦。她不想住在这里,我也不会逼她。”
白草莓沉默着没说话,眼眶红红的,也不知道是刚才的情绪没消退,还是被陈序跌宕宕宕宕的人生给吓到了。
陈序耸了下肩,故作轻松地说:“你回去吧,不然刘叔该等着急了,跟我向刘叔带个好。”
白草莓点点头,她确实得离开这里,精神力逐渐恢复,她对人类情绪的感知更加敏锐,同时受的影响也越严重。
临走前她突然叫停陈序:“你需要钱吗?”
陈序抱着胳膊轻笑:“白大小姐的钱是大风刮来的,这么想给别人花?”
白草莓摇摇头,她没有施舍陈序的打算,也没有看不起他,她只是不忍心看着床上被病痛折磨的老人家。
“看着奶奶就想起来自己家里的长辈,我只是想帮一个病人脱离苦海,没有别的意思。”
白草莓这么解释,最后说:“总之要是有需要,你尽管开口。”
刘叔在电梯口等着白草莓,陈序目送二人进入电梯,硬装出来的坚强盔甲被丢在一边,他颓然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
“尽管开口啊……”
陈序有时候觉得白草莓真的会读心,因为他确实没多少钱了。
国外进口的生物试剂又贵又少,用不了几次,离心机维护一次也是大价钱,实验室明年的租金也要付了……
他搓搓拇指,上面还残留着白草莓湿润的泪,怎么会有人拥有这么强的共情力?
除了白草莓,陈序还从没见过有人仅仅因为医院的氛围就眼泪哗哗流的。
哼,真是个“怪胎”。
陈序坐了好一会,穿堂的风也吹够了,拍拍手准备站起来,忽然记起自己右手上刚被账单上凸出的订书钉划了一条长道。
按理说是要去护士站借点碘伏和创可贴贴上更安全,但是陈序却翻来覆去找不到那条口子,他记得就是右手拇指啊,他还替白草莓擦眼泪来着。
白草莓……
眼泪……
陈序忽然想起几个月前跟白草莓刚熟悉那会。
那几天小区楼道里的灯坏了,他失足从楼梯上摔下去,小臂上磕在台阶上,印了道乌青的痕迹,第二天去见白草莓,她的手指在上面戳了两下,好奇地问他怎么搞的,后来陈序再去看,痕迹已经消失了。
白草莓当时嚷嚷着自己是外星人,要找飞船……陈序倒吸了一口凉气,她不会是讲真的吧?
等等,如果这伤真是因为她的眼泪愈合,那奶奶岂不是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