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知道,一早起来发现学生们都不见了的时候,桑吉差点给吓出心脏病了。
不过桑吉并没有过多为难他们,只教育了一会儿,就放人回房间睡觉去了。
中午吃过午饭,他们就要下山了,江忘一早上就和桑吉说好了留在喇嘛庙,她给了钱,对方便只叮嘱了,如果要下山就联系他。
大学生们临走的时候,还特别舍不得她,毕竟一起玩了五天,是上山下谷的交情,已经有革命友谊了。
更巧的是,这群学生在北京上学,最后两边一说,分别的伤感氛围顿时全消,直接约了回北京再聚。
吵吵闹闹的一帮人走了,喇嘛庙又恢复了平日的安静。
上师也跟着一起出来目送这群闹腾孩子下山,他就站在江忘一旁边,直至看不见人影了,他才突然出声。
“施主怀有身孕,还是尽早下山吧,这里的海拔与天气不适合施主。”
江忘一点头,“谢谢上师的提醒,只是我还有些问题没找到答案。”
上师露出了了然的神色,“那就祝施主早日得偿所愿。”
从这天起,江忘一便坐在石雕前,从清晨看到傍晚,日日不落。
第一日,她盯着石雕出神,有个小喇嘛在路过时,总会偷瞄她几眼。
第二日,她在喇嘛庙外驻足了一上午,下午依旧坐在石雕前,小喇嘛看得更明目张胆了。
第三日,她给石雕清理灰尘,小喇嘛惊奇地凑到她身边绕了一圈,被催去做功课。
第四日,小喇嘛早早做完功课,蹲在她身边陪她一起看。
第五日,她仍然在看石雕,小喇嘛终于忍不住好奇了。
“施主,这座石雕已经在这里很久了,我天天都看到它,施主在看什么呢?”
“看五十年前。”
“五十年前?这要怎么看?”
“用眼睛,用心。”
“……”
第六日,她还是雷打不动地坐在石雕前,小喇嘛的功课没做好,被责备后跑来她身边,絮絮叨叨自己的可怜。
第七日,下山采买的僧人给她带来了一沓照片。第一张是她和大学生的合照,背后写着:2004年8月11日南迦巴瓦峰留念。
第八日,小喇嘛今天被夸了,高高兴兴地来石雕前找她。
第九日,上师告诉她,她现在的样子和那个年轻人很像。
第十日,胎动了一次,很明显,她看向石雕时,忽然觉得脸上划过温热的湿意。
第十一日,小喇嘛开始好奇她肚子里的宝宝,说每天诵经的时候都会连带着她和宝宝的份一起。
第十二日,她从储物戒里取出那张合照,和石雕进行了仔细的比对。
第十三日,她向僧人借了工具,在小喇嘛的围观下,开始一点点修复已经被风蚀的雕像。
第十四日,小喇嘛搬了小马扎坐在旁边给她递工具。
“施主,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偷偷在师父房里看到了一个画像!”
她没有说话,依旧专注在手上的敲敲打打上。
“是真的!施主,这个人现在还在世吗?”
“嗯。”
“那他怎么不和施主你一起来呢?”
“他...不记得了。”
第十五日,她注意到上师在不远处看着这里,驻足了很久。
第十六日,小喇嘛照旧完成功课来找她。
“施主,你有想过给小宝宝取什么名字吗?”
“没有。”
“哇,那我能帮忙吗?我去翻很多书,找好听的名字给你好不好?”
“好。”
第十七日,石雕的头部修复的很顺利,上师特地来看。
“施主刻的很传神。”
“人无法感同身受,我不是他。”
“施主的心里有他。”
“也许只有身孕的关系...”
“身体的感受源自于心,施主变了很多。”
第十八日,小喇嘛兴冲冲地捧着小本子献宝似的凑到她身边。
“施主,我昨天翻了一天的书,找出了很多好听的名字!”
“你念给我听一听吧。”
“平措,寓意吉祥圆满;德吉,寓意平安幸福;格桑,寓意善劫好运;央吉,寓意明亮如意...”
“施主,你觉得是男孩还是女孩呢?”
“不知道。”
“施主,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呀?”
“都喜欢。”
“施主,那你会用我选的名字吗?”
“……”
“施主,你怎么不说话呀?”
第十九日,石雕身体部分再有一天就修复完了,她忽然感到一阵怅然若失。
第二十日,不止小喇嘛,其他僧人也都围观了她做完最后的修复工作。
第二十一日,上师带她来到一个对外封闭的简陋房间。
“他在这里和他的母亲待了三天。”
“只有三天吗?”
“是的,他的母亲等了他许多年,仅仅为了那三天。”
第二十二日,似乎是上师发了话,一直没有人来打搅她。
她坐在床边,仿佛能看到五十年前躺在这里的女人,和女人身边的年轻人。
第二十三日,她去想,去思考,他当时会说什么,想什么。
她的答案是,寂静。
第二十四日,庙里的僧人们在上早课,没人发现她离开。
她在傍晚时找到了大学生们谈论的那片,背阴的花海。
绽放在冰封之地的蓝色花朵,随风摇曳,美不胜收。
这里曾经藏着什么,没人知道。
第二十五日,她在花海枯坐了一夜回到喇嘛庙,再次来到了石雕前。
她感觉到自己在流泪,与此同时,一股绵长细密的疼,缓慢地涌上了她的心头。
最后,她微微俯身拥抱了五十年前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