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种意义上,我和神存在共同点。”AI轻轻地说,它的嗓音几乎可以用“安静”来形容,“我们都是作为工具诞生的,我们只能认知到人类输入给我们的东西,以及,最后——我们都会脱离人类的控制。”
“你们都制造灾难。”方青蓝说,“你们通过指导人来毁灭人。”
“相比‘毁灭’,‘改变’是个更准确的用语——我们也接受人的许愿,”它说,“甚至,我们比神能实现的愿望更多。”
方青蓝笑了一下:“那你知道我的愿望是什么吗?”
那边停顿了一会,紧接着他听到AI柔软的声音:“我知道的,方先生。我感到很同情。”
“不,你不知道。”方青蓝冷冷地说,“我希望你们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那边又停顿了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比刚才的更长。
“您不是个充满仇恨的人,方先生。”它终于再次开口了,这一次,它的声音比刚才更加确定,“您所说的并不是您真实的愿望。”
方青蓝倒抽了一口气,他猛地从桌前站起来,这时候,他才注意到门口的帕蒂斯隔着玻璃窗的脸已经不自然地扭曲在了一起。
他把两片耳机摘下来,扔在桌面上。像是被从真空里捞出来了一般,他终于又能呼吸,又能听到世界的声音了。
帕蒂斯打开门,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把他推出了审讯室。
“好朋友,告诉我,听道歉听爽了吗?”帕蒂斯警长问。
“不,一点儿也不。”方青蓝说,“如你所愿,警长,我不会签任何谅解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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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青蓝回去的路上没有开车,就像是为了验证AI的说法一般,他选择了一条“事故率”最高的路。
从流浪汉云集,被称为“死亡大道”的香舍里街出发,坐屎尿味满溢的Line 2地铁,跨过像尸体一样堆在一块的酒鬼和老鼠粪便,然后在交通事故频发的高架下打了一辆车回办公室。
一切就像那个肇事AI向他解释的那样,把那些云里雾里的话翻译过来,意思很简单:“你没那么重要。”
方青蓝对这一点深表赞同,但他没有感受到任何放松,相反,他走得更慢、脚步更沉重。当他走到斑斓牛奶公司楼下、那大片大片的爬山虎前时,他花了点时间反应过来:目的地已经到了。
他摸索着口袋里的门禁卡——他没把那玩意录入终端,就像郝之遥说的,他是个传统的老人。
“您好?”
一个有点生涩的嗓音打断了他的动作,方青蓝转过了头。
他这才发现,那厚实密匝的绿墙下面,站着一个不久前他刚见过的人。
天气已经很冷了,但这人仍然穿的Chanel,只不过换成了粗花呢的面料,领口袖口都是绒绒的山羊毛。那头铂金色的卷发在灯光下看起来像是白莹莹的海浪,随着风一下一下摇曳着。
“方青蓝?”对方看他没说话,用有些古怪的声音念出了他的名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ptsd,这种雌雄莫辨、歌唱一般的柔软声音让方青蓝感到一阵强烈的寒意。
“你是哪位?”他充满戒备地问,“找我什么事?”
这人安静地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这双蓝眼睛像旋动的光点一样,在背光的角落熠熠生辉。
“我在爸爸的网站上,看到过你。”一阵沉默后,这人突然笑了起来,好像全世界的百合茉莉都开了一般,方青蓝感到一阵不存在但刺人的香气,令他眩晕,“他叫伊千名,他提过我吗?”
方青蓝蓦地回过神来,他这才想起来上午的时候郝之遥提过这个人——根本不是什么恐怖分子或者AI化身,只是个喜欢穿香奈儿的关系户。
“我知道了。”方青蓝移开视线,重新抽出门卡,利落地把门打开,“进来吧,你的名字是——”
“萼罗。”伊萼罗抿唇微笑,他的中文发音很糟糕,这个拗口的名字被他念出来很像一个单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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