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上笑意愈深,李成器心中苦涩愈甚,那个当年埋在自己怀中恸哭不止的弟弟似乎将自己柔弱的一面隐藏了起来,再不露半点神色,仿佛所有的事他都能当作对自己的赏赐。
“你放心,总归是能回来的。”李成器朝身后的侍卫招了招手,又回过头同李隆基说道:“父王已经提前给潞州那边写了信,想必等你到时,一切都已经布置好了。”
李隆基点了点头,便和兄长道了别,并未等李成器转身,自己便先一夹马腹率先在官道上跑起来,身后的侍卫立即紧随其后。
羡川策马跟在李隆基身后,裹挟着花香的风袭过两人的面门,他知道自己主子心里不痛快。直到身后的春明门越来越远,长安城的喧嚣声再也听不见时,身前的马匹速度才慢下来。
李隆基放缓速度,任由原野上拂来的清风扫过自己耳旁,吹起身后襥头的垂角,柔和的风宛如儿时母亲拿着篦子替他轻挠鬓侧,他半眯着眼靠在母亲腿边听着轻柔的曲子昏昏欲睡。
羡川看着他突然停下,转身看向南边,郁郁葱葱的山峰横亘在两人的视线面前,再看不到其他。
“主子在看什么?”
李隆基回过神,摇了摇头说:“没什么。”便继续策马向前,只是速度不再如之前一般。
李成器叫他不要怪李旦,他当然不会怪,因为能怨李旦的事情太多了,以至于这次的弃车保帅之举在他看来毫不意外,即便自己就是那个被流放出京的车。
李家人身上流淌的血液里就带着冷漠,他们能为了权力放弃一切东西,感情只不过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种,只要放弃过一次,后面再遇到类似的选择时,心中就不会再有愧疚,甚至偶尔还会有些理直气壮,认为别人为他牺牲是天经地义的。
或许能站在权力之巅的人,一定是摒弃了礼义廉耻的。
马蹄在官道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从长安到潞州要一路向北,李隆基回头不舍地看了几眼南边,却依旧只能看到不远处巍峨的青峰,洛阳城被遮在其后,让他瞧不到半分。
他想,若是自己的母亲还在,今日一定会出城来送,而自己也必然不会像刚才那般对此次远行毫不在意,李隆基清楚自己的想法,他还是想留在长安城的。
“主子,咱还能再回来吗?”
羡川虽然刚才听到了李成器的那句,说是他们总归还能再回来,但他总觉得那是对方为了安慰李隆基,毕竟这种事单单靠他说了肯定是不算的,甚至李旦说了也不算。将李隆基贬黜出京是圣上的旨意,可圣上定不会再找个理由让他们回京的,毕竟连他自己的亲生儿子——谯王殿下,如今还在均州呢。
李隆基晃悠着手中的马鞭,对此事丝毫不担心:“肯定能回来的。”
羡川担忧道:“圣上此次定是气急了,本来皇子就不多,去年又折损了一个。”说完又觉得心情突然明朗了,“说不定到时候圣上立了储,龙颜大悦,咱就能回来了。”
“立储哪有那么简单啊。”李隆基没有反驳他们即将会回来的事情,却对羡川口中的立储一事并不看好,“温王性子懦弱,而今尚且年少,圣上定然是要让太傅教导个三五年再做打算的。况且又有安乐公主对储君之位虎视眈眈,皇后怎么会愿意让温王在短时间内入主东宫呢。”
他看着远处的山林悠悠然道:“立储之路,可谓艰难啊。”
羡川不懂,李显到如今也没有要让李裹儿如愿的意思,太子之位必定还是要传给皇子的,更何况安乐公主驸马已逝,今后肯定是要再嫁的,皇后再不乐意让温王当太子,也不可能能让自己的女儿谋求成功。
“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李隆基听着从远处林间传来的猿啸,正声道:“等到两虎相斗的时候,自然就能回来了。”
“两虎?”
“嗯,一只由帝王自己养就在侧榻的猛虎。”
马儿脖颈间的铃铛叮当脆响,与路旁的潺潺溪流合奏出一首动听春乐,李隆基身子微微后仰,像是与之前无数次出门踏青一般,脸上并无乏色。
他耐心为羡川解释:“圣上之前一直扶持皇后,甚至不惜效仿当年的永徵帝与皇祖母的二圣临朝,将韦后从后宫推至前朝,与自己一同临朝听政,此举一是为了制衡神龙政变过后庞大的相权,二是为了压制父王和姑母。这个方法说好也确实有好处,韦后一脉早在当年的流放地被尽数屠尽,如今朝中兴起的韦家与皇后并不算多亲近,所以圣上不必担心外戚权势太过威胁到己身,要说不好也确实有可指摘之处,比如皇后的野心已经不满足于一同听政,上月的乐章之事早已将她的野心昭告天下。”
身下的马儿被路边的野草清香诱惑,逐渐放缓速度,李隆基也不在意,看着远处喃喃道:“圣上可是亲手为自己豢养出了一只猛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