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易之望着他没有说话,他一直没有让张昌宗接触那些肮脏的事情,然而却在此刻对自己之前的行为感到懊悔。
“兄长不要用那种惋惜的眼神看着我。”张昌宗歪了歪头,眉头轻蹙,“我们都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这里也不是定州,我并不需要你保护。”
他斜倚着窗户,探进窗内的雾气将他身前的几缕碎发打湿,院内的景物轮廓都在雨幕中变得模糊,屋内却格外寂静。
“《异怪录》第三则中记载,灵夜翠尾身为七彩羽,尾部却呈明翠,夜间尤为绚丽,明明是最长寿的鸟,最后却趋于灭绝。双生灵夜翠尾需在成年前一同飞往仙山,而在到达仙山前却得途经涂渊,最终能飞上仙山的灵夜翠尾寥寥无几,其中一部分会落入涂渊之中,而与之同行的另一只即便飞过去也活不了多久,不过三日便会泣血而亡。双生双死,这便是对长寿鸾鸟最大的诅咒。”
窗前的声音宛如从雨外缥缈而来,张易之看着他侧头望向自己,面上溢出一丝笑,说:“古书上常说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北邙山上草木青青,如今距永泰郡主去世已经三年,所以太初宫的那只灵夜翠尾也该死在今年。”
张昌宗低头端详着自己的双手,叹息道:“一想到今日以后这洛阳城中再没了鸟雀的叫声,总怕到时会有些不适应。”
张易之看着他将手背上的一片结痂撕下,而后抬起头朝自己粲然一笑:“不过兄长不用担心......”张昌宗慢慢上前,语气轻飘飘地说出后半句话,“因为我为她准备的......不是刺杀。”
***
山路泥泞,马蹄陷在泥水里艰难前行,雨水顺着眉峰流过武延秀的眼角,走过一段上坡后马突然停了下来,不再向前,他心中猛地一沉。
武延秀看着雨中混合着腥红的鲜血缓缓流过马蹄旁边,他迅速翻身下马,林中没有鸟雀的叫声,连他的脚步声也被沙沙雨声覆盖住。
“让我来猜猜,你的主子应该是姓张或者姓李。”
李裹儿手中是方才在情急之下捡的一把刀,面前跪着一个侍卫,与地上其他人穿的是一样的衣服。
那侍卫视线落在李裹儿受伤的左臂,鲜血沿着指尖滴在他身前的水洼中,又被落下的雨水冲散,眼睫上的水流进眼睛里时有一瞬间的模糊,他眨了下眼睛,视线上移落在李裹儿的脸上,那是整个大唐独一无二的绝色,不过可惜了,这世上的王侯将相与普通人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只有一条命。
“我的主子是谁不重要。”他望着李裹儿,唇角噙着笑,“因为我与郡主很快就会再见了。”
李裹儿还未反应过来时刀便被他握住,看着那侍卫朝自己颈间一划,鲜血瞬间喷洒在她的襦裙上,她甚至能感觉到对方落在手上的血是温热的,她看着那尸体愣了半顷。
雨比方才小了些,刀上的血顺着锋刃缓缓流下后滴在泥水中,地上是横七竖八的尸体,身下的血顺着地面的雨水最终汇成一股蜿蜒向前,在血路尽头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李裹儿转过身看着他慢慢走到自己面前,武延秀看起来非常狼狈,身上衣衫尽湿,乌皮六合靴上粘的全是泥,袍角上也是溅的泥点,他喘着气双眼通红,还未开口她便后退一步抬起手中的刀。
武延秀垂眸看了眼横在自己颈侧的刀锋,胸腔紧着的那口气在方才看到她时早已尽数泄了出去,此刻他宛如脱了力一般,眼中氤氲出的水汽随着冰凉的泪水一同划过脸侧,他声音暗哑:“嫂嫂对待盟友都是这般态度吗?”
李裹儿眨了下眼睛,羽睫上的水珠便顺着面庞下滑,她看着身前的人轻嗤一声:“真心相待相互信任才叫盟友,背信弃义狼心狗肺的只能叫对手。”
刀峰上残留的血水混合着落下的雨水沿着武延秀的颈侧落进他里衣中,不知是不是落了雨的缘故,他的眼睛格外清亮,李裹儿蹙眉,手下有一瞬间的迟疑。
武延秀举起手,眉眼弯弯目光真诚:“嫂嫂,真心相待的那叫夫妻。”
李裹儿忽视他的打趣,冷冷道:“郡王不打算和我解释一下你的身份吗?”
武延秀心下微沉,然而自己还未开口,下一秒便看到对面的人手中脱力,刀锋顺势下落在他颈间划出一道轻微血痕,但他并未来得及注意这微不可察的痛意,在李裹儿倒地之前被他顺势接住。
他才发现她的左臂受了伤,鲜血濡湿外衣,额间不知是冷汗还是落的雨。
玄云立即上前,蹲在身旁伸手探向李裹儿脉搏,眉头微皱:“......是中了毒。”
雨势未停,马车已经损坏,下山怕是不能了。
“先去法先寺。”武延秀抱起李裹儿,怀里的人眉心紧蹙,像是在忍耐着极大的痛苦。
院内的银杏叶落了一地,到寺院禅房时李裹儿已经吐过两次血了,人却没有要醒的迹象,武延秀立即请了慧觉大师来诊脉。
玄云先安排了藏风下山,李裹儿在云渺山遭遇刺杀和中毒的事需得瞒住梁王府和东宫,否则灵微观和法先寺都得遭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