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过年还有十几天,童沁媛腊月二十八才放假,谢逸父母又都出差不在家了,冷清的家里绝大度数时间都只有他一个人。
这十几天,童泽又过起了三点一线的生活:自己家、谢逸家和林航家。
每天只要童沁媛不在家,要么谢逸来他家,要么他去谢逸家。
童沁媛放假的时候,童泽年前的家教工作也告一段落,于丽华给结的工资很快到账,并且,他们那天允诺的年终奖也发到了工资卡上。
童泽点开短信的时候,看到那十二天的总收入,几乎惊呆了。
工资加上三千奖金,居然有一万五千多。
他还以为他们打错了,之后自己算了一遍,才发现并没有错。
童泽给自己留了两千,剩下的全部打给了童沁媛。
大年二十八的下午,童泽收拾完自己的行李,跟谢逸打了通电话。谢逸的爸妈还没回来,听他说可能要等大年三十的早晨才放假,然后赶最早的一班飞机回他爷爷奶奶家,起码能赶上年夜饭。
那一刻,童泽特别想去陪着谢逸。
好在,他后来又说,他姐晚上就回来了,至少家里不是他一个人了。
两人在电话里又腻歪了一会儿,挂断电话前,谢逸强烈要求童泽把那天逛街买的所有衣服,包括小件的都拿上,让他过年的时候穿上跟他视频。
童泽没办法,谢逸的要求,他通常是拒绝不了的。
在他们的关系里,谢逸在宠他,他也同样会宠着谢逸。说起宠,主动摸一摸、抱一抱、哄一哄,没事儿关怀一下撩一下;不要拒绝对方合理限度内的小任性;对方想做什么,陪着他,对方想让自己做什么,不涉及原则的情况下,做就完了,根本不需要纠结。
真心互相喜欢的情侣之间,大概就是这样吧。
挂断电话后,童泽又花了十几分钟重新整理行李,整理完没过几分钟,童沁媛也到家了,她收拾她自己的,童泽收拾家。
他们买的是大年二十八晚上的卧铺回岳沂,来送他俩去火车站的是有一段时间没见的杨叔叔。童沁媛跟他说话时态度不是很好,看样子最近闹了些不愉快,但这个杨叔叔涵养不错,一直都在顺着他妈。
躺在卧铺上,对面一个中年大叔一直在打鼾,童泽嫌吵,翻来覆去了很久,才抵抗不住困意,睡着了。
一觉醒来,窗外还是一片漆黑。童泽拿出枕头底下的手机看了眼时间,才六点,距离到站还有一个多小时。
他半仰起身,朝下看了看,童沁媛在睡觉。
天空微微亮起的时候,火车到站了。
岳沂是个小县城,面积很小,人口也不多。
童泽姥姥姥爷最早是住在岳沂的一个小镇里,后来儿女们为方便照顾老人,众筹在城里买了一套小型两居室,让老人搬了进去,到现在为止,已经住了有七八年了。
姥爷刚住进来没几年就突发疾病去世了,后来一直是姥姥一个人住在这里,有一条狗一只猫陪着。老人家还不到七十岁,身体还好,就是觉多,耳朵也听不太清了。
到了姥姥家的时候,舅舅一家四口都在,客厅里放着电视,闹哄哄的。
童泽小时候就是姥姥姥爷带大的,到了上小学的年纪,才跟着童沁媛去了大城市,因此,他一直跟老人很亲近。
每年过年回老家,他总喜欢呆在姥姥旁边,无论是写作业、看书还是做其他的事。
而人多的时候,他依旧会把自己关在小卧室,回到一个人的状态里。
不喜人多,不喜吵闹,他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大年三十下午,屋里的小孩子们跑来跑去,姥姥在主卧里躺着,大人们一边聊天一边做着年夜饭。一年下来,虽然生活会有不如意,但好不容易聚到一起,这个家里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儿年味的。
轮到包饺子的时候,童泽也过去跟着一块儿包。
这时,舅妈想起了什么,对童沁媛说:“姐,听说林强也在正弘市,这事儿你知道不?”
听到这话的童泽心里咯噔了一下,支棱起耳朵听着她们接下来的对话。
童沁媛正擀饺子皮的手顿住了,抬眼看她:“你说谁?”
“林强啊!”舅妈徐莉表情欠欠的,“前姐夫,你不会连他名字都忘了吧。”
“没忘。”童沁媛的语气一听就不太高兴,“那混蛋的名字,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舅舅童沁阳用胳膊肘杵了徐莉一下,“大过年的,你提这个干什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干什么你,我提一下怎么了?”徐莉瞪他。
“怎么了,你说怎么了,孩子还在这儿呢。”舅舅用眼神示意童泽。
“正因为孩子在这儿,我才要说的。这不也是为了孩子好么,都多少年了,小泽都快成年了,他连个抚养费都没给过。现在找到他了,不得跟他要钱吗?”徐莉气愤填膺的样子仿佛这事儿发生在她自己身上一样。
“得得得,快得了吧你。”童沁阳懒得跟她吵。
“没事儿,你让她说。”童沁媛用力掐出个饺子,瞥了眼弟媳,“弟妹,这事儿你怎么知道的?”
徐莉顿时来劲儿了,开始滔滔不绝起来:“咱们镇里,去年整了个微信群,群里有人提过一句。镇里统共就那么大,几百口人,谁谁谁干了什么,那消息传得可快了。”
“说重点,传他什么消息?”童沁媛没那么多耐心。
“嗨,也没有太多。”徐莉呵呵笑了两声,“就说他这些年混得不错,他和他现在那个老婆,两人都在大型事业单位当高管,挣得挺多的,还有个儿子,今年上初三好像是。”
童泽想起了林航,她们谈论的这家人,正是他每周都要见到的一家人,想想就挺可笑的。
现在童沁媛知道林强也在正弘市了,童泽紧张的同时,忍不住有些好奇。
她会去找林强吗?
会去找林强要他的抚养费吗?
两人如果真的相见,林强又会怎么跟童沁媛说起早已认识他这件事呢?
一系列的未知都在前方等着他。
像一个黑洞,快要把童泽吸进去。
“还有吗?”童沁媛又问。
“没了。”徐莉撇了撇嘴,道:“我的消息也没那么灵通,正弘市那么大,至于他住哪儿,这我就不知道了。”
“……”童沁媛面无表情地沉默着,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徐莉特别希望童沁媛能去找林强要回属于童泽的抚养费,她转了转滴溜溜的眼珠子,殷勤道:“诶姐,要不,我去帮你问问他的联系方式?这个应该不难。”
童沁媛低头揉面,没看她,拒绝道:“算了,我现在不想知道,你别问了。”
“不是,为什么呀?”徐莉一下就急了,“告诉你电话,你去跟他要抚养费啊,要不让小泽去要也行。这本来就是属于你们的钱,不要白不要。”
童沁阳抽了她胳膊一下,怒瞪她:“行了,你够了没?”
“没够!”徐莉嗓门更高了,“我这不也是为她们娘俩着想吗?既然缺钱,就赶紧多整点儿钱啊,管他什么方法,面子算个屁啊,真是的!”
“徐莉!”童沁媛把擀面杖往案板上一扔,“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这钱确实是他欠小泽的,但绝对不是我们主动去要,应该是他主动给出来!”
“妈!”童泽伸手拦下了童沁媛的胳膊,他怕她们打起来。
“哎呦,还人活一张脸!”徐莉叉着腰,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人家多少夫妻离婚打官司要抚养费的呢,这是法律规定的。怎么到你这儿,就清高成这样了?你也不想想……”
童沁阳怕她说出不该说的话,赶紧捂上了她的嘴,往屋里拖,“你快闭嘴回屋去!”
童沁媛必然不愿意这场由别人引起的争吵就这么草草结束,平时上班就整天看人脸色,这回老家过个年,还要闹这么一出,造的什么孽。
她很清楚弟妹之所以这么说,原因归根结底只有一个,钱。
今天,她一定得把局势拉回来,这破事她会处理得漂漂亮亮的,再怎么说,也是过年呢,总不能因为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让老人连个年都过不好。
“沁阳,放开她,让她说完。”童沁媛想朝前走,却被童泽拽着。
“妈,别。”童泽跟她摇了摇头。
“没事儿,闹心事儿多,解决一件是一件。”童沁媛今天好像变了个人,并没有闹个不可开交,这两年她渐渐学会了控制自己,也知道考虑身边其他人的感受了,当然,前提是不能喝酒,一喝酒就完全变样了。
童泽缓缓松开了手,但依然跟在他妈身后,打算在出现突发状况时,拦住她,或者替她挡着。
徐莉那边挣脱了童沁阳的控制,冲丈夫发起了脾气,“捂死我得了,你说你,装什么装,那天你不也……”
童沁阳立马抬起手,作势要扇徐莉,朝她使劲儿挤眉弄眼,“他妈的,你再说,再说我把你扔出去!”
徐莉登时被吓住了,往旁边躲了躲,“不说你了,不说你了,我跟姐说正事儿呢。”
童沁媛看着他俩跟做戏似的,冷笑了一声。
童泽也觉出了一丝怪异。
“说吧,我欠你家多少钱?”童沁媛往凳子上一坐,翘起了二郎腿,见他俩没说话又开口道:“我是没算过啊,毕竟不是明着借的那些钱。所以你现在就算,算完我给你,以后甭再给我整咸吃萝卜淡操心那套。”
徐莉一听,也不甘示弱地嗤笑一声,“还用算吗,早就记在脑子里了。”
这回童沁阳却像突然蔫了似的,往墙上一靠,啥也不管了。在他看来,一个是亲姐,一个是老婆,但归根结底,老婆才是一个户口本上的人。谁都不容易,可这日子总要过下去不是么。
童沁媛用眼神示意她继续。
徐莉也坐了下来,打算好好掰扯掰扯:“姐,你看啊,当初咱给爸妈买的这套房子全款三十一万,咱们两家付的三成首付一家一半你出钱了,剩下七成二十一万按揭贷款办了十年分期,一共要还二十八万,八年了,已经还进去二十二万了,全都是我家还的,你有还过一分钱吗?”
童沁媛点了点头,“对,没还,现在想要是吗?”
“那肯定的啊。”徐莉眼睛都瞪大了。
“行。”童沁媛叫了声“小泽”,“去把妈的手机拿过来。”
“你要干嘛?”童泽问。
“还能干嘛,你舅妈这不是要跟咱们算账么,那就算清楚呗。”童沁媛催促道:“快去拿。”
童泽去客卧把她的手机拿了过来,递到她手里,“给。”
童沁媛打开手机短信,前几天刚发了工资,再加上小泽给她打过来的钱,银行卡里的余额是十四万多一点,这是她和儿子近几年攒下来的全部积蓄。
童泽就站在他妈旁边,他清楚地看到他妈卡上的余额,此时此刻,他脑子里想的不是别的,而是半年后,这个余额能涨到多少钱。
怔愣过去,童泽回神,可是现在,真的都要还出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