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郁的羊膻味一下子把你本就克制不住的阴郁狂躁激得越发旺盛蓬勃。你的胸口又开始发闷发紧,胃里的东西开始翻腾。
母亲未曾觉察,还逼着你站在厨房旁学习如何做一碗地道的黔北羊肉粉。
“你真是笨死了。蹲在我身边刷碗这么多年,看也看会了。”
“一定不要偷懒。一定要把汤煮够时间。这里的锅太小,火也太小了,要花更多的时间。”
“李重,我跟你说话你听到了没?”
她一转身,看见你捂着嘴冲向厕所,趴在马桶边吐了个干干净净。
母亲站在厕所门口居高临下盯着你,“你怀孕了?”
你擦了擦嘴,“他不行。”
母亲惊得半天没说话,而后问:“你确定?!”
你抬眼看着她笑,“还要怎么确定?帮他换个女人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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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月华当然很行,是你不行。
你患有严重的子宫内膜异位症,不仅极度痛经,还很难怀孕。
这勉强算是一个好消息。
母亲不知道这些,她总以为你娇气才会每个月惨白着脸好几天。
她听说方月华不行,你以为她好歹会减衰些所谓的母爱,谁知道这反倒让她越发心疼方月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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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自从哥哥死了之后开始变得不正常。她那蓬勃的母爱无处播撒,无处表达,所以才把哥哥的名字赐给你,但又认为是你克死了他,对你投射了扭曲混乱的伤害。
她也曾经因为老陀的出现有机会变得正常些,然而你父亲设局让老陀不明不白地死了,她那秘不可宣的情感骤然断裂,再后来她便认为她的儿子还活着,活在何家巷那间房间里,她买了所有哥哥活着的时候该使用的东西以此证明他还活着……
她和你一样都困在一个叫“李重”的名字里。
如今方月华卡在你们中间,破坏了你和母亲之间诡异又平衡的关系。
你不能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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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照旧是床上“审讯”。
你照旧面无表情,像任由他嘲讽、操弄,你身体明明在这里,灵魂显然已经飘到了上空,就这么阴戚戚地盯着他拱起的脊背。
瘆人的凉意打破本该热火的氛围。
方月华原本蓬勃的欲望立马被激得丢盔卸甲,就是想冲刺,也苦于没有合适的武器。
“妈的,邪门了!”
“怎么一见你就不行!”
“明明她们就行!”
你低垂着眼睑。像一尊毫无情绪的木胎佛像。
方月华怒不可揭,掐着你的肩膀恶狠狠道:“你妈可就睡在隔壁。你要是不想以后当个没妈的可怜虫,那就乖乖听我的话。”
你掀起眼皮,冷冷看着他。
“怎么听你的话?”
“这样吗?”
还未等方月华下达指令,你便仰起头,夹着嗓音叫了起来。
“啊啊啊好喜欢!”
“好厉害哦!”
“真棒!就这样!”
明明该艳色的一幕,被你生生表演成一出诡剧。
方月华的脸色难看极了,咬着道:“李重!你真以为我不敢去报警吗?”
你扭过脸,不看他。
他见你脸上难得浮上一层怒色,就像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风景。
“你是不是想杀了我?”
“你早都忍不住了对吧?毕竟你妈把你爸杀了,杀人犯能生出什么呢?”
他见你牙齿咬得咯咯响,当即气定神闲地坐起来,给自己点了根烟。
“也只有我洞若观火啊。谁能想到,你妈会跟着你爸跑到那么野的山里把人杀了。”
“不过是问了问当时地质队的几个人,知道你爸妈感情不好,知道你爸好吃懒做,知道你爸一喝酒就喝得不省人事。”
“然后这么一吓你妈,竟然吓出真话来!”
“你说我是不是太聪明?”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更有意思的是,我本以为你妈会第二天跪地求我不要去举报她,谁知道她跟没事人似的还是一口一个女婿叫我。跟平常没什么两样,像是压根忘了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你说。她到底是真失忆了,还是明明还记得,却顺水推舟把她的亲生女儿卖给我,让我闭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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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知道。
你很想问,又不敢问。
如果你母亲那晚真的烧糊涂了,想不起她是如何痛哭流涕跪在地上大喊我杀了人。现在你把这层窗户纸捅破,等于是你亲手送她进监狱。
如果你母亲对那晚发生的事一清二楚,她果然如方月华所说,宁可把你推进痛苦的婚姻,把你卖给你最恨的人……那李重你又该如何自处?你一直残存着些许希望,认为母亲好歹生了你,即便对你百般不好,可她对你应是保留一点点母爱的。你坚持活这么久,就是因为这些。现在若是你知道了真相,等于是你把你自己亲自送上了断头台。
不是她死,就是你死。对吧!
你一直以为是你的“小可爱们”咬死了野人爸爸。然而,那是幼小的你的幻想。
你难以想象,母亲是如何生出巨大的勇气,跟在父亲身后走进杳无人烟的野山里,又是如何躲开虫蛇,喝着溪水,啃着干粮,睡在恐怖幽冷的山涧旁?她只是个农村妇女,没有GPS,没有保命物资,没有进山经验,什么也没有,就这么直冲冲替老陀把仇了!
那晚你知道这件事时,你的第一反应是想抱着母亲大声哭泣。
那一刻,你终于和母亲实现了最坦诚的链接。
于是,你宁可牺牲自己,也要成为母亲的“帮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