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秋池哦了一声,“宋先生,我们昨天终于把方月华的手机破解了,恢复了被他删掉的微信聊天记录……”
她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定定看向对面。
年轻男人眉心迅速抖动了一下。
“你和你妻子结婚几年了?”陈秋池忽然问。
宋景福愣了愣,“五年。”
“宋先生,要不你来讲一讲,我们在方月华手机上发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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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隔多年,接到方月华电话时,宋景福非常意外,同时伴着遥远记忆的恶心从心底猛一下翻腾出来,彼时他正在陪妻子做取卵手术……手术门刚打开,妻子躺在病床被推了出来,他听到耳机里传来方月华热情雀跃的声音,“李重也会参加,她说她想见你。”
一只手下意识已经抚摸在妻子虚弱的脸上,他低垂着眼睑,“好。我去,”
后来他用鬼使神差四个字形容自己。明明可以不去的,他现在过得很好,事业有成,家庭和美,除了在要孩子这件事上略有阻碍外……
然而,李重这两个字,像可恶的咒语,从十几年前便萦绕在他的心间,它盘旋,扎根,腐蚀,哪怕早过了年少时的悸动,也能在遥远的十几年后再次勾着他去看一眼。
是的。不过想再看一眼她,一眼就行。
除此之外,他还想知道,曾经“以身饲虎”才把方月华这条疯狗赶走的人,为什么在多年后又和疯狗结婚,还捆绑在一起整整十年?
她连那条疯狗都能接受,为什么不接受他?
这些隐秘的,不能向外人诉说的想法,在那通电话后,极度霸道地霸占了他的工作时间、休息时间、睡觉时间。他无时无刻不在琢磨这件事……直到同学会那天,他迎面看到方月华拉着李重的手,两人笑呵呵地出现在他面前,亲切地称呼他为老同学时,他才猛然反应过来,只有他还活在古老苍白且不值钱的回忆里。
几乎是一瞬间,他也恢复了成年人该有的姿态。他是同学中目前看来最成功的人,住着大房子,娶了位好妻子,事业蒸蒸日上,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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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显然是一场专门为他设计的同学会。主位坐的是他,话题围绕着他,当然付款的也是他。
他的眼神不自觉地总瞥向李重。
她完全变了一个人。
记忆里的她,总黑沉着一张脸,浑身上下笼罩着浓重的怨气。不在乎谁,也不需要谁,你说她眼高于顶也罢,不屑一顾也罢,她就是一个不会露出除了冷漠以外的表情的人。
他死缠烂打,乐此不疲,才见到李重更多的面孔。她阴冷如蛇,心冷如铁,骨血里藏着疯癫,她可以不管不顾地撬锁,跟踪,造谣,诋毁,设局,她寻找一切让她觉得有趣的事,比如热爱舔舐他的血;用自己的一根手指亲自结束她的处女时代;在他献出身体,掏出真心,期待和她顺势链接成更深刻的关系时,又无情地拒绝他……
可在这场同学会上,他发现李重变成了一个普通女人,一个符合社会规训和人们期待的普通女人。她对谁都保持着恰当的温柔,舒适的尺度,不呛人,不怼人,不怨人,不刺人……那些油里油气的男同学们说出来的话连他都听不下去,可她依然可以笑着应对两句,那些女同学们陷入“老公长老公短”的絮絮叨叨中,她也能插两句话。
这不该是她啊。她应该跳起来啪啪把那些开恶心玩笑的男人们打得满地找牙,应该在女同学们张嘴说话的时候嘲讽她们没了男人活不了,然后冷笑离场。
她没有。她恰到好处地融入其中。若有同学提及她小时候的冷傲和孤僻,她则轻描淡写地说那时候不懂事。
这叫不懂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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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月华也变了。或者说他修行更高了,用和煦的言谈和端正的气质掩饰了他疯狗的本体。宋景富以为这狗男人会在他面前洋洋得意,结果见了他还是一副掏心掏肺的老大哥模样,压根忘了当年就是他摔死了他的“黑白配”,就是他把他关在郊外的汽修厂里。
其实在同学会前,他便找人调查了这对“奇怪”夫妻。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方月华早都破产了,全靠李重养着。夫妻两个欠了一屁股钱,虽然欠的钱在他看来不过是九牛一毛。两人住在一个又破又旧的小区,李重则在一个设计院上班,忙得要死要活才挣一点钱……
彼时同学会上,方月华还在装,说自己认识多少厉害人物,说自己现在在做工程,一年能赚好多钱。
听到他说这些时,宋景富看向李重。李重嘴角噙着笑,还一脸崇拜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压根没有任何其他情绪波动。
宋景富心里一阵恶寒骤生。
这场同学会他结束后,他病了好几天,不知道吃了什么坏了肚子,又吐又拉好几天才好。
方月华后面又约了他几次,他都以很忙为由拒绝。
再后来,李重向他发起了微信好友申请。
她的微信名就是她本人的名字。
点开头像的那一刻,他浑身汗毛竖起。
那是一张人头蛇尾像……看到它的一瞬间,尘封在心底深处的记忆呼啸而来。
老房子、破墙头、天井、青瓦,还有她那张冰凉又诡谲的脸。
她说,她有个好朋友,不知道该称呼它还是它们。
她说,它们共享一条蛇尾,长了两张和她的脸一模一样的人脸。
她说,这是她的秘密,只分享给他一个人。
方月华是不是现在也知道这个秘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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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点了通过。
时隔数年,他们两人之间再次有了链接。
然而李重一字不发,两人的聊天界面就停留在申请通过这个界面……
他等了两天。
这两天里,这个聊天窗口就像一缕细弱的火苗,被他心底难以克制的欲望一点点催发,最后变成灼热的火山,忍耐了又忍耐,终于在某个时刻喷发出来……他朝对方发去两个字:【在吗?】
这两个字就像两把剑,把他的自尊戳了个稀巴烂。
就在他准备撤回的时候,对面那人发来几个字。
【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