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块!是他上份工作三年工资的总和。
真想把这些钱取出来全部甩到父亲面前,让他看看“一无是处”的儿子也有挣大钱的一天。这钱来得快,来得爽,比在父亲研究所后勤部抄电表强多了。
且对方说了,若是能劝王庆芬直播,奖金翻倍。
他又偷偷瞥了一眼身旁的王庆芬。
这老太太绝对不是一个失去女儿的可怜老太太……女儿明明被女婿吊死了,她不生气,不着急,还愿意称呼那个杀人犯为女婿,还要千里救人!
与常理相悖,与伦理相背,死人听到她说的话都要气得诈尸骂两句,何况活着的人?
鉴于当前“杀妻案”的热度,只要她往直播镜头前一露脸,以受害者家属的身份哭那么两声,立马就有人愿意捐钱让她打官司,给钱让她好好养老。
可她竟然站在杀人犯女婿那边,即便开了直播,大家只会疯狂骂,她连一毛钱也赚不到。他自然也没得钱挣。
本以为老年人好糊弄,他一路殷勤,好吃好喝供着不说,还坚决不收钱,然而,老太太不是装耳聋,就是装睡,对他有意无意提及的话茬避而不接。
直到现在坐到了滨海分局的洽谈室,他依然没有突破王庆芬的心墙。
而对面坐着的两位警官,已经对他产生了怀疑。
他钱没赚到,却像掉进了一个危险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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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王是个好人。没有他,我也摆脱不了家门口那些搞直播的,”王庆芬有气无力地说着,“我给他钱,他咋说都不要。他不是好人是什么?”
王叶柄干笑着。总觉得老太太说的话让他的疑点更重了。
果不其然,对面叫苏鹤的警察深深看了他一眼,“王先生,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之前在一家研究所的后勤部工作,后来不干了,现在就打打零工,赚点小钱。”王叶柄一脸诚恳地说:“我在网上看了不少这个案件的视频,心里挺难受的。我送王姨过来,就是想帮点小忙。”
苏鹤哦了一声,“这么巧,你也姓王。”
王叶柄愣了下,“是啊,要是王姨不嫌弃,我给她做干儿子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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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秋池一直在观察王庆芬。
不过五六十岁,显然比同龄人更老态。千里奔波而来,脸上只有满满的疲惫,却无太多悲伤。
且她一上来就为女婿喊冤,要为女婿找最好的律师,要把取保候审办下来。然后,她便不停地围绕这个莫名冒出来的王叶柄说来说去,女儿李重的名字提也未提。
“你是觉得我可怜吗?”王庆芬问。
王叶柄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摆手,“王姨,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帮您,不做干儿子,做您的弟弟也行……”
“我在问陈警官。”
王叶柄简直想扇自己两耳光,还没开始干坏事,咋见了警察就慌了?!
陈秋池定定道:“您自己觉得呢?”
王庆芬笑了起来。
她可怜吗?
守寡多年,好不容易把女儿养大成家,结果白发人送黑发人,按理说应该很可怜。
女儿被女婿直播吊死,她这个亲妈不为女儿掉一滴眼泪,还要花钱为女婿请律师,如此不通情理,枉顾人伦,也确实可怜可恨!
但她活着。只要活着就不会可怜。
可怜的只有死在莽莽深山的丈夫,死在幽深监狱的老陀……
以及那个死在闷热地库的笨蛋。
“她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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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间的冷,直抵人心。
数个冰柜呈格子状,像放大版的中药柜,或者快递柜。
不过中药柜里藏着救人性命的药材,快递柜里存着人间烟火气的热闹,而这里……藏着冰凉的尸体。
屋顶灯柱投下来的光线也镀上了浓重瘆人的凉意。
李重躺在号码为七的冰柜里。
陈秋池签字后,看向王庆芬。
很多人走到太平间门口腿已经软了。这位老太太挺着她的腰,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到这里,表情未有半分松动。
“陈警官,我想单独待一会。”
陈秋池点点头。
走到门口时,她突然发现王庆芬自始至终都用“她”来替代李重。
是因为太爱,所以连名字都不忍提及?
还是,因为不爱,连名字都成了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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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庆芬轻轻扶着冰柜边缘。
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如今安静躺在里面。很久没见,猛一下竟没认出来。
头发、眉毛、汗毛上都裹着晶莹的霜。皮肤又白又青,还真和电视里的鬼有点像。
若是她此刻笑出来,眉眼弯起来,或许还能叹一句,她总算有个地方像她。
脖颈上那刺眼的勒痕,如通一圈诡异的项链,一圈命运送她最后的印记。
王庆芬伸出手,轻轻抚在李重的眼尾。
“你就这么恨我?”
“非要用死来逼我再见你一面?”
“我知道,你不想当李重了。”
“没关系,我已经为你哥哥找好了另一个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