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轻飘飘地声调把自己摘除在人类之外,以俯视的姿态审视着除了他以外的人。
“没错。我的确是离异家庭养出来的。按理说,我应该是那种极度缺爱,缺乏安全感的人,我绝对不会把自己的婚姻过成父母那样,我应该讨厌我母亲的忍辱负重,讨厌她的懦弱无能,所以我会以我母亲的镜像来寻找妻子的人选:那种能力强的、聪慧的、一看就不好掌控的……对不对?从这个路径推理,我更没有理由要杀李重。我把她当做理想型妻子,是想和她过一辈子的,我那么爱她……”
“是吗?李重是一看就不好掌控的人吗?”
陈秋池打断他的话。
方月华的手指不由蜷缩起来,想抓什么却又什么也抓不住。余下的话也被噎死在了喉咙里。
陈秋池接着质问。
“2017年5月1日,李重从网上贷款三万转给你。紧接着你把这笔钱转给了你的合伙人。”
“这是我问她借的,”方月华很坦然,“我跟人合伙开公司做生意,需要出点钱做股东。三万不算多。”
“截止到2022年年3月,你妻子在各个贷款平台总共贷款80余万,大部分都转给了你。帮你还信用卡,帮你还亲戚朋友的借款,对了,那辆白色长城皮卡车也是她买给你的。”陈秋池追问,“这些钱你都还给她了吗?”
方月华皱着眉,“我们是夫妻。钱能算得清楚吗?我有时候也会给她转钱!”
“三百?还是五百?”陈秋池沉声道:“我查了查,你转给你妻子的金额最高只有五千块。这几年累计下来也不过小几万块。”
“夫妻感情是用金钱多少来度量的吗?”方月华嗤笑一声,“按照陈警官的说法,李重给我的钱多,她就多爱我一些,我给她的少,我就少爱她一些?”
他话锋一转,幽幽道:“还是说,你跟你丈夫就是这种只论金钱的夫妻?”
陈秋池沉沉道:“方月华,如果我是男警察,你还会屡次打探、议论、评价我的私生活吗?你表面上谦卑包容,尊重体贴,实际却高高在上,男性本位,认为我一个年轻的女警察压根不配坐在你的面前审问你。但现在无关性别,是国家,是司法机关,对你可能触犯法律的行为进行审讯、追责。法律威严不容亵渎,司法机关不容践踏,请你正视、珍惜你为自己申辩的宝贵机会。”
方月华半天没吭声,过了好一会,道:“我有时候会给李重现金。一大叠的现金!”
“在2022年3月之前,你还是失信人,共欠银行27万,为什么短短三个月后,也就是2022年6月你突然把所有银行的欠款都还了。而且你妻子的债务,总共87万,也在这期间还清了。”
陈秋池质问:“从哪里来的钱?是现金?谁给你的?”
方月华仰起眉头,“做生意赚的!不信你可以去问老唐。我们合伙做工程,一个大项目就能翻身。”
老唐,也就是唐继业,是方月华的合伙人。两人共同开了一家工程公司。
陈秋池又追问他做了什么工程,谁是项目负责人,业主是谁,工程进度款是怎么付的……方月华一一回答,说得有鼻子有眼。
“唐继业债务缠身,所欠银行和个人数额高达千万。而且,根据工程公司账目,你们合伙做项目五六年,他也常年拖欠应付给你的提成,他怎么可能这么爽快一次性付给你这么大一笔钱?据我所知,唐继业公司门口和家门口经常睡着讨债人,他们可是一分钱都没要回来。”
“我们好歹也是十来年的兄弟,这也是他该给我的,”方月华淡笑道,“十年一运,我倒霉这么多年,轮也该轮到我转运吧!”
说到这里,他露出浓浓不悦:“陈警官,你们现在把我关在这里纯属浪费时间,完全搞反了侦查方向!”
陈秋池给苏鹤递了个眼神。
苏鹤递过去几张照片。其中一张是死者李重脖子上的“凶器绳索”。
“你在6月14日购买了麻绳。并且在货到后亲自去快递点取了回来。这是你的网购记录和取快递时监控拍下的照片。”
方月华鼻孔微张,“不!这不是我买的!是李重!一定是她买的!”
苏鹤皱眉问:“方月华,你是在欺负死者不能说话了吗?”
还没等方月华反应过来,苏鹤又拿出刚刚出炉的结果,“她身上有与人撕打的痕迹,而且我们死者指甲里发现了你的DNA。”
“不可能。我碰都没碰她,”方月华鼻子快速抽动了两下,缓缓瘫坐下来,好半天才说了句不着边际的话,“我老婆很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