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不能让她一直哭吧。吵得我头疼。”
“你去大礼堂跟人家跳舞怎么不嫌声音大啊?”
“好端端的干嘛又提这事?”
“咋?怎么不能提?我哪一个字说错了?”
你再次成为两人吵架的由头,且不管这个由头如何开启,最后总能拐弯抹角跑到跳舞事件上。
你哭得声音越来越大,把邻居王翠莲招来了。她和你母亲一个姓,年有四十,是车队唯一的女司机,是除了你外婆外对你最好的人。但凡她在家,但凡她听到你哭,总会过来抱起你,还会做鲜嫩的鸡蛋羹喂你。
她一进来二话不说把你从宝宝座里抱出来,你立马不哭了。
“我家里还有些香油,给孩子抹上,多抹几次就好了。”
她像是没听到刚才快要掀开屋顶的吵架,只顾着逗你笑。
你父亲自诩体面人,哪能让她给香油,“不用不用。我家有。我妈上次来的时候拿了一大罐。”
你母亲没好气地说:“哪里有?你妈走的时候又把它拎回去了。”
-
你母亲没了儿子,现在唯一能拿出去炫耀的只有你父亲,哪怕上次你被迫在大礼堂大哭一场让夫妻感情暴露真实一角。
可谁又能比谁好多少呢?
你母亲忍不住说起这次评奖的事,言谈中她把你父亲的笃定和自得不仅学了十分像,还又增添了几分自傲。大食堂的女人们互相看了一眼,眼神颇为复杂。其中一个下意识地把嘴闭得紧紧的。你母亲见众人都不接话,以为她们嫉妒,越发说得起劲,还提及自己一旦搬去干部房,要在院子里种上一大株樱桃树。春天赏花,夏天吃果,还能在树下纳凉,可真爽快。
只是,没过几天,你父亲气急败坏地冲回家,差点把家砸了。他自认为铁板钉钉的奖项竟然颁给了同期来的另一个同事。那人不过是在领导视察的时候多嘴说了几句屁话,把辛苦的野外勘探工作比作西天取经,说什么不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怎么能取得真经,找到矿藏?就这样给领导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队长向上报了两个名额,结果上级领导就选了这人。这事直到对方拿到了干部房的钥匙你父亲才知道。
你母亲气不过,亲自去找队长。
队长皱着眉说:“这次压根就没报你男人的名。”
他把你母亲叫到一边低声说,“你上次带着你闺女去大礼堂那么一闹,对方那个女的老公知道了,他写了举报信……”
你母亲大吃一惊,又羞又怒。
“我拦下了,但是,”队长语重心长地说:“我怕把你男人名字报上去,对方又去闹事,咱们队不就浪费一个获奖名额?”
“他们之间没关系!就是普通的同事关系。”你母亲不想说出这句话,可她必须说。
“没关系?没关系你跑去闹啥呢?”队长无奈地问,“我就是知道他们之间清清白白,我才拦下举报信!”
你母亲在地上看到了自己的脸,正被自己踩得稀巴烂。
“这事现在就你和我知道。其他人包括你男人都不知道。这次没评上不要紧,咱还有下次,你男人有学历有技术,住上干部房也是早晚的事。”
队长许是看你母亲神情恍惚,所以才许下一个没有时间保证的诺言。
回到家,你母亲突然对你特别好。她搂着你,用香油把你的小屁股糊了厚厚的一层,又用尿布包裹起来,再挤出奶把你喂得饱饱的,确保你开开心心不哭不闹。
之后,她做了一碗你父亲最爱吃的羊肉粉,安抚他胃口的同时,那天晚上又用嘴——这个你父亲要求过几次,你母亲都严厉拒绝的方式,安抚了他渴望的身体。
几分钟后,伴随着一声低吼,一道亮光从1989年黔北遵龙镇207地质队家属区土房子里冲出来,然后射向了未知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