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发现你的哭声是你的救命武器,只要你喵喵哭,最多哭个半小时,你母亲总会气急败坏地冲过来,把她的□□塞向你的嘴,温暖的乳汁喷到你的鼻子,你的小嘴,可你就是不肯张口。
你母亲不知道你还有什么资格挑剔,怎么捏你的小嘴都没办法,她只能学着你外婆的方法用小勺子一点一点喂你。
你吃饱喝足后对着她笑,她立马别开脸,把你丢进摇篮里。
摇篮特意做得很大,原本可以放进两个孩子,如今随便你在里面怎么翻身也不觉得拥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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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是没有名字。
你母亲的朋友来看她,她总是插着门不应腔。她吃得有一顿没一顿,主打一个饿不死就行。你也总躺着,看得到的只有头顶那片房梁,你以为那就是整个世界。
再后来,还是队里妇联的人赶来,把你母亲和你从阴暗沉默的土屋里拉出来。
她们给你母亲安排了工作,让她去队里食堂帮工,一个月给50块,不仅包三餐,也允许你母亲把你带去食堂喂养。这是你母亲以前就盼着的,被队里家属们抢破头的岗位。如今你母亲得了,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而你是高兴的。你的世界从土屋换到了充满烟火气的大食堂。很多阿姨不仅对着你笑,还会因为你笑得很可爱抱你亲你,于是你笑得更开心了。
你母亲见不得你笑,她看见你就想起另一个。你笑的时候,另一个正躺在阴暗潮湿的地下腐烂。
可你母亲最好脸面,在大食堂时,她总会强迫自己喂你,一回到土屋,你就变成了空气。
有一天晚上,你母亲半夜出去了很久才回来,回来时身上有浓重的火纸味。她好像很累,也不开灯,就这么坐在枯寂的黑暗中,过了好一会才挪步到摇篮前。
你向她摇晃着手臂,咿咿呀呀,是雏鸟,是马驹,是猫崽,是小小的人儿。
你母亲缓缓伸出手,指尖一点点靠近,就在将要碰到的那一刻,又像是被烫到似的,使劲缩回来。
她居高临下地盯着你——李重啊,好歹她愿意看着你了——一张皱巴巴的纸被展开,是那张从字典里掉下来的纸,上面潇洒地写满了各种具有美好寓意的字眼,是你父亲精挑细选的名字备选。
你母亲最爱看你父亲皱眉思索的样子,看起来很聪明。那晚他每想出一个字,便问你母亲一次。每次你母亲都说好,好的次数多了,你父亲便皱着眉不再问。
只是你父亲最后还是推翻了自己,决定用他这辈子最突出的成就来命名你和你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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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场数亿年前的南方大陆板块震动,从震旦纪到寒武纪,伴随着碱性火山喷发,沉积下来的黑色页岩里夹杂着一簇簇一丛丛透明晶体,它们在杂质的干扰下或灰色或黄色或蓝色,出露地面时,数亿年的时光刹那掠过,灿烂无比,震慑人心。
你父亲用三年时间辛辛苦苦描摹了它的位置,它的样子,它的价值。
地震、火山、海啸……一次次远古震动全部躲进了重晶石美丽的晶体,你父亲手捧着它们,他的脉搏立马连上来自远古地层的脉搏。
时间、空间、物种,统统闪开。
贫穷、失志、不快,全部不足为道。
他又试图将这份独属于他的浪漫传递给他的孩子们。
如果你哥哥没死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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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你哥哥死去的第四十九天,你母亲终于肯正眼看你。她上下打量着你,试图从你的眉眼中描摹出另一个孩子的样子。
暗夜里,她终于笑了。笑得惨淡,幽冷。
她弯下腰把你抱起来,你小小的头立马往那处最温软的地方蹭去。
你母亲仰起头,轻吁了一口气,“我的乖儿!”
紧接着她又说:“以后,你就叫李重。”
李重。李晶。
一母双胎,一死一活。
你被赋予了你哥哥的名字。
而另一个名字,则像每每开挖矿体总会产生的尾矿废渣,被彻底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