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学僮供春的话,听起来像是皱着眉头说的。
“是。沉水香安神静气,有助于公主病中好好修养。”
“难怪,正如祭酒所担心的……”
供春话还没说完,就被保傅万熹打断了。
“他担心什么?这些香料的用度都是我亲自把控的,不会害了公主的。”
供春换了句话道,“或许是得益于傅姆沉水香的安神功效,公主好好修养了这几日,脉象已无大碍。祭酒今日已经命我送来了安息香,刚好给公主用上,想必很快就可以醒过来了。”
万熹口中隐有责怪之意,“你们祭酒真以为自己算无遗策吗?还巴巴地送来安息香这么名贵的域外香料。即便公主醒来又能怎样呢?她不是你们祭酒手中的棋子,倘若公主醒来不接受‘共享母亲名号’的提议呢?”
供春虽然平日里腼腆有礼,从不与人争长短,但此时也难免替魏缭辩驳了几句。
“祭酒从来不会把任何人当做棋子。他做这一切的初衷和保傅一样都是为了公主,至于公主醒来如何选择那是她自己的意愿。虽然您自公主出生起便负责保育教导她,但您不可能一辈子都将公主看护在自己身后。您心中也清楚久病昏迷只是一时逃避问题的借口,并非长久之计,而今上也不会容忍自己渴求的东西被长久拖延着不兑现。”
供春刚说完,便有一位年轻的女史秦衣匆匆而入,对谒者令万年附耳道,“陛下就快驾临长安园了,我等是否在中门外迎候御驾?”
“什么!”万年讶然。
内室的万熹听到动静,与学僮供春走出内室,问,“怎么了?”
万年道,“保傅,陛下就要驾临长安园了。”
万熹有条不紊地吩咐众人前去中门接驾,又对着供春和“孟嘉”说道,“二位是和我们一道迎驾吗?”
供春听了隐有忧色地瞥了一眼他身旁的“孟嘉”,道,“陛下御驾将至,长安园外必然有虎贲军出警入跸,清路止行,我们也只能在贵宝地和女史们一同接驾了。”
供春身侧的“孟嘉”虽然还算沉得住气,但微蹙的眉头还是暴露了他些许心迹,“只是我们二位毕竟不是长安园的人,还请保傅把我们安排在长安园众人之后便可。”
万熹笑了笑,有意无意道,“看来孟执事不大熟悉长安园的人事安排,自元后建成长安园起,这园内就没有男子侍奉,连个寺人(阉人)也没有。所以无论将二位放在哪里都是一样显眼。”
“孟嘉”和供春对视一眼,看来免不得要和二世皇帝的御驾迎面撞上了。
胡亥在长安园的中门下了车后,本来只是随意扫视了一眼迎驾的众人,但见一众女史和宫人之间有两名男子格外突兀,又明显不是侍奉的寺人,不免问道,“这长安园中何时也有男子侍奉了?”
万熹瞥了他们一眼,恭谨答道,“回陛下,这两位并非我们长安园的侍者。”
胡亥一愣,“那是何人?”
队伍末尾的学僮供春再拜,亦恭谨答道,“小臣渭阳学宫学僮供春奉祭酒魏缭之命前来拜见公主。”
胡亥看他不过是个未及傅籍之年(不满17岁,不能“考公”/承担徭役等社会权利/义务)的学僮,加上他奉祭酒魏缭之名来的,也没放在心上。
供春身侧另外一个年逾四十的男子亦跟着再拜道,“某乌氏戎商执事孟嘉亦奉祭酒魏缭之托前来敬献域外药物。”
“孟嘉”从万熹和供春在内室的私语中大致明白了安息之香的“妙用”,因此为了避免胡亥发现长安公主久病在榻的蹊跷,故意模糊了具体敬献之物。
乌氏戎商本就是西戎的一支,往来西域诸国贸易获得一些域外药物没有什么奇怪之处。但胡亥就是下意识觉得哪里有些蹊跷。
胡亥眯着眼睛再打量了一下那个乌氏戎商的执事,终于发现一丝端倪,这个执事像一个人!
若非眼前之人看起来更为年长些,他差点以为原本被他幽居在府内的蒙恬违抗皇命私自出府了。
“你……”
随着胡亥的打量和开口,执事“孟嘉”尚且沉得住气,他身边跪着的学僮供春面上却先起了些惶恐之色。
“怎么了!”胡亥训斥道。
一直对供春和“孟嘉”二人很不客气的保傅万熹见状轻笑了一声,对胡亥道,“不过是个未到‘傅籍’之龄的学僮,未曾见过天子真颜,所以被陛下的威严震慑住了。魏祭酒也真是,怎么派了这么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来拜见公主,真是丢了祭酒的颜面。还望陛下看在魏祭酒的面子,稍稍宽宥这个小子。”
祭酒魏缭,胡亥当然知道他就是是曾经为秦国统一大业制定军事战略的国尉缭,就连已经驾崩的君父都对他厚礼相待,这点小事胡亥自然还是要卖他这个面子的。而且,开口的保傅万熹亦曾在长安宫照料过他一些十日,他自然不会揪着这些小事不放,转而又道,“我看他旁边这位执事也是眼熟得紧呐。”
不得不说,胡亥还是抓住了最要命的一点。
保傅万熹又进言道,“无怪乎陛下看着眼熟,老妇亦看着眼熟。陛下是否觉得他像被幽居在家中的——前任内史蒙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