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让!”景福眼神坚定地像是要舍身取义。
联想到朝贺夜宴上蒙恬争婚时那一番“惊为天人”的话,她悲愤于自己看错了人,误将一头“见色起意”的狼当作了救命稻草引入了室内。
蒙恬脱掉外袍,无奈道,“我是要救人。你这么拦着是想让公主冻死吗?”
“救人?”景福忽然就明白了他是想用自己的体温给公主取暖。
但她还是拦着,“男女授受不亲,还是我来。”
蒙恬无奈道,“内者令为了救人在夜雪中来回奔波,自己已是冻得面色发白,手脚寒凉,恐怕比公主好不了多少吧。两个同样受冻发寒的人如何能够抱团取暖?”
“这……”景福还在犹豫。
蒙恬面色严肃道,“莫非内者令是觉得冻死事小,失节事大?”
景福立刻否认,“当然不是。”
蒙恬脱得只剩下里面的中衣,将榻上衣袍完好的长安公主贴身抱在怀中,外面又用吉光裘包裹好,上演了一出秦国版的坐怀不乱。
“如此,内者令放心了吗?”
景福惊讶得眨了下眼睛,又觉得自己不该这么失礼地看着一个只着中衣的男子。
“我去外面看看。”
“等等。”蒙恬却叫住了她。
“什么?”景福又尴尬地返回来,她觉得自己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
“我知道内者令忠心护主,只是想好心提醒一下,身为公主的近侍,任何时候都不该如此放心地将公主留下来和一个成年男子独处一室。”
景福心头一震,这样的话她初入宫时曾听那位规矩森严的年长女史训诫过,虽然那位年长的女史如今已在长安园荣养,她也有数年不曾听过训诫,但那位年长女史训诫新宫人的严苛手段她仍然记忆犹新。
这话是极其正确的。
景福守在一座素纱金丝玉屏目前,玉屏是用宽幅素纱织就的,上面用金丝绣满了凤鸟花卉云气纹。
以素纱玉屏作间隔,内室的一切变得朦胧而可视。
屏风前面即是开着殿门的中堂,若有动静,亦可提前示意。
有蒙恬这个人形加热器源源不断地输送热气,受寒昏迷的嬴略终于觉得终于觉得暖和了一些,只是昏睡之中仍然不安稳,口中不断呢喃着什么。
“公主说什么?”为了听清她的呢喃,蒙恬侧脸朝她更靠近了一些,近乎贴到了她的面颊。
狐裘下被冻得通红的小手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襟,“别走,别抛下我……”
他想起了宋怀子那天在渭阳学宫中说过的话。
“注定你救得了别人的手足,却救不了自己的手足。”
这句话就像是一句可怕的谶言。
她一夜之间受尽了人生苦楚——手足、尊严,甚至生命,几乎丧失殆尽。如此打击,即便是一个男子都未必能安然承受,何况她这样一个矜贵娇弱的公主。
怀中的她如此苍白虚弱,脖颈处的血痕令人触目惊心,仿佛一朵即将要从枝头凋落的红梅,也刺伤了他的心。
他又想起了梦魇中阳周狱无边无垠的黑暗。
——“我妻前往沙丘为我陈情,不知她现下如何?”
——使者掩唇冷笑,“将军不必再等了,夫人在沙丘平台不幸难产,母子俱亡,一家人想必能于黄泉路上再相会。”
——他不敢置信,初闻如坠数九寒窟,继而仰天大笑,血泪泣下,红色的血泪与黑色的漆案交织在一起,泾渭分明。
——“我何罪,我妻何罪,蒙氏何罪——”
梦魇中的他被困囹圄,并不知道她在沙丘平台受了怎样的折磨。
也许就像现在这样,在与新帝的对峙中被象征王者之剑太阿割伤了喉咙,又在痛苦无助中失去了他们的孩子,最终绝望地死在了沙丘行宫。
没有人去救她,她成了新帝夺权的第一道祭品。
蒙恬深邃的眼眸中泛起一阵波涛,在睫羽闪烁中,硬朗的面庞上最终淌下两行不同寻常的泪光。
再来一次,他们似乎又不可避免地陷入了这样的困局。
只是这一次,他至少能陪在她身边,怎能甘心她就此凋零,即便竭尽全力冲破皇权的桎梏也要陪她改变这样的困局。
梦魇中的生离死别一遍又一遍凌迟他的心,他将怀中人抱得更紧了些,仿佛这样她就从未离开过她,他也从未失去过她。
“公主莫怕,臣在,臣会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