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去的路上,赵政问过蒙毅,问他那卷竹简为何不送往咸阳,而是星夜兼程地往秦王所在送了去。
蒙毅的回答是:“秦大人病重在床时仍旧惦念着这卷竹简,千叮咛万嘱咐说要交到王上手中。
底下人以为是什么重要之事,便一刻也不敢耽搁地送了过来。”
赵政摩挲着竹简,唇角弯起一丝弧度,他险先就不记得自己的记忆是有缺的了,如今又被提醒了一番,想来是他自己的手笔,他所遗忘的就那般重要吗?哪怕什么都不记得了,也要竭尽所能地保留这个认知。
想来他所遗忘的便是他这段时间来的怅然若失,哪怕什么都不记得了可现下的心情依然会告诉你。
“原来如此。”赵政不以为意地应了句,他翻阅着另一册竹简,那上面的人名密密麻麻,其实许多人赵政连名字和脸都对不上,更不用提他们的能力秉性了,不过除却品级高的近臣,其余的自有底下人替他操心,“天下初定,寡人打算让你的兄长屯兵九原,一是为戍边练兵,二是为监修长城。
你有什么意见吗?”
这一切都是为了来日北击匈奴做准备。
这一路上,蒙毅与赵政同车同宿,如今在车驾上不方便行礼,遂颔首婉拒道:“蒙家与微臣承蒙王上器重,才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
臣等当效死命以报王上,只是臣之兄长资历尚浅,恐不能当此大任。”
“哦?”赵政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如今六国尽灭,所有人都以为国家用不到武将与谋臣了,也到了鸟尽弓藏的时候,会有人看不清时局自诩功高气焰嚣张,也会有人收敛锋芒谨小慎微,蒙家或许属于后者。
所谓君臣,他们之间哪怕离得再近也如隔云端:“那谁能当此大任?王翦?你的父亲蒙武?
自古英雄出少年,总要让你们历练历练。
你当寡人看不清你的心思?
若说功高震主,灭六国的功劳最高的应该是王家?
你是在害怕什么?
还是那句话若功臣不能得以善终便是寡人无能,你也不用操心寡人重用了你们蒙家多少人。
只要并无异心专心替寡人办事,寡人便不会做出‘狡兔死、走狗烹’的事。”
蒙毅应声请罪:“是臣出言无状,还请王上治罪。”
君主反复无常的代价总不是常人能承受,他们谨慎些留有退路也是情理之中,相较于野心过甚赵政更喜欢臣子们能够进退有度:“恕你无罪。”
不过作为君主从高处跌落的代价也不是赵政能承受的,君君臣臣,本就充满着信任与算计。
“秦维桢还在上郡?”若还在上郡,赵政便计划轻骑北上赶过去见他一面。
蒙毅答曰:“王上器重秦大人,如今病重,自然是命人接回了都城养病。”
赵政了然:“那好,大军正常回朝,而今夜你我便轻骑赶回咸阳。”
蒙毅欲要劝谏:“王上,使不得,若有万一……”
赵政打断了他的言语:“若有万一便是军中出了奸细,不是么?”
蒙毅不知所言,事实上他也清楚他是劝不动这位主子的,只能应声道:“是。”
于是入夜后,赵政便同蒙毅携数十轻骑连夜奔袭回到了咸阳。
在咸阳的时候觉得看腻了咸阳的景致,总是向往外面不同的风土人情,可远游在外的时日久了倒是会想要回家,虽然那宫墙偌大而又冰冷,却也会生出两分莫名的心安与眷恋来。
到咸阳的那天,万里沉云,白日里的天色也不甚明朗,到了黄昏时分,天空便飘起了鹅绒般的大雪,簌簌地落在了人间,落在了赵政的肩头。
天上的碎琼沾染了人间的温度,在肩头融化的水渍晕染开来,布料的颜色渐深风雪吹过,又似有凝涸的迹象。
也无星子也无月的夜色里难以看清前路,借着行灯的微光仰头能看见的只有无垠的深邃的漆黑。
“风雪甚急,不若王上先行回宫?”蒙毅下马为赵政递上了斗笠,可赵政回来又岂是因为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宫?
“不。”赵政接过斗笠戴上,连声音也沾染了风雪的寒意,“先同寡人去往秦维桢府上。”
蒙毅应声只得上马,或许是因为天色原因咸阳城中行人稀少,二人冒着风雪一路到了秦维桢住处,蒙毅轻扣门扉等待了片刻见无人应声,便又敲得急了些。
终于听见了门内的声响,许是有人疾行而来,边跑边叫嚷着:“来了来了。”
木门发出一声沉重而喑哑的声响,在这样的夜色中格外的清晰,开门的是府中的仆役,约莫二十左右的年纪认不得来人遂问了句:“二位是?”
蒙毅上前递出自己的照身贴(类似于身份证)之余又问道:“你们家大人近来身体怎么样了?”
仆役接过照身贴看了眼便换作了一副殷勤的神色,将照身贴递还给了蒙毅道:“回将军,我家大人的身体如今已经大好了。”
“大好了?”蒙毅将照身贴收回,不由得看向赵政,赵政也看向蒙毅,四目相对,眼中皆难掩惊异之色。
伤寒本是重疾,多少人死于此症,赵政也忍不住问了句:“敢问是哪位名医治好的秦大人?”
仆役回答:“是宫中的田医师。”
他?赵政倒不知道他的医术何时如此之高了,遂摘了斗笠将其立于门口后道:“引我去见你家大人。”
“诺。”仆役在前引路,带领着二人到了后院的一间房门前扣门道,“大人,蒙毅蒙将军到访。”
屋内仿佛并无声响,片刻后才有人着急忙慌地过来开门,目光局促言语间有些谨慎:“蒙将军怎么来了,快请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