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政生出的想法大胆而荒诞,却又是有可能的,那人在自己的身边如影随形,是一体双生,还是根本就是同一人?
赵政有些出神,继续往下想着,那人似乎同自己很相像,不是某一方面,而是方方面面……
夏夜的晚风有稍许凉意,吹拂过赵政如瀑的青丝,身上穿的绢衣稍显单薄,独自一人坐在章台宫的层层台阶上,天地间仿佛只余他一人,那样的寂寥而又孤独。
不知过了多久,赵政终于起身回到了寝殿,他在寝殿中翻翻找找,终于在一木匮中找到了一件青铜浑象,其精致繁复程度超过他过往见过的所有。
这是他的物件?有些熟悉,它很珍贵,却不是价值上的珍贵。
这其中还有楠木制的八卦锁、一副画工不是很好的帛画、一块用料上乘的玉佩……
这些真的是他的吗?还是说那个人的?
赵政到处寻找对方存在过的痕迹,有意义却又好像没有意义。
可如果他不这么做的话,这世间便没有人记得那人的存在,而那个人也就真的不存在了。
赵政胸口发闷,却不能过于沉浸其中,他还有政务要处理,还有大业未完成,他又坐回到了书案前,将那灯芯挑了挑,殿内的光芒也明亮了不少。
几近于一夜未眠,他宵衣旰食到天明,等到了上朝的时候有些昏沉,大抵是夜里在台阶上坐了太久着了凉。
赵政倦懒地坐于高位上,指节轻揉着额间缓解着此刻的疲惫,不日他还要轻骑前往齐国与王翦汇合。
今日朝堂上闹得最厉害的就是天下一统、秦国王室子嗣凋敝,秦王不应虚置后宫,理应为江山社稷着想,广选天下美人为国家开枝散叶。
从前自己在此事上做得决绝,但到底是为何遣散后宫的?记忆告诉他这件事是他做的,可逻辑却说服不了他。
他应该不会这般如此,因为又不是养不起也没必要这么做。
赵政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是寡人这两年太好说话了让你们又蠢蠢欲动起来了?
寡人一意孤行惯了你们也应当清楚。
寡人育有二子一女,能坐寡人这个王位的也仅有一人而已,还不够吗?
此事寡人再说最后一遍,若日后还有人以国祚为由逼迫寡人为此妥协,寡人是何秉性,你们也清楚。”
群臣面面相觑,皆不敢再进言,随即拜倒在地应声道:“诺。”
赵政的确无心风月,但不会在这些小事上多费心思,于大业无碍的事既然底下人都那么想其实自己也没有拒绝的必要,可自己到底为什么要拒绝呢?
赵政也有些读不懂自己了,又换了个姿势坐着懒散地摆了摆手:“若无事便散朝吧。”
群臣散去,殿内还留有一人,正是甘罗。
赵政深深地看向甘罗,目光满是窥探之意,半晌后吐出了一句:“你说寡人当初为什么会想请你回来?”
哪怕当时他的处境需要这么个人,但那时他们的关系势同水火,他又不是个会在甘罗面前低头的人,而且他是怎么知道甘罗的去处的?
若他蠢些或许察觉不出这些记忆上的漏洞,但他偏偏不是这样的人。
“臣怎么知道?”甘罗也很好奇当年秦王怎么会主动找上他,即便没有他那些事也未必不能解决,秦王会向臣子低头,但他们之间的关系显然不止是君臣,对有些事反而会耿耿于怀,“不过今日臣留下来,是想私下里问王上一件事,如无意外王翦大军踏入齐国境内不出多久,齐国王室便会主动纳降。
王上为何还要亲往?”
“既然由寡人亲征开始,那这最后自然也应该由寡人来收尾。”如若不去的话,赵政觉得自己是会后悔的,“这期间又不是没有寡人,你们便不行了。
寡人倒是好奇另一件事,寡人的公主最近怎么总是往王家跑?
但是又同张良走得那般近?
寡人倒是不在意她玩性大,只是她的课业实在是有些令人惋惜。”
“王上您才发现?公主往王家跑不是一日两日了。”甘罗倒是有些佩服秦王对子女的疏忽,“您这位公主不知怎么的,忽然就不爱红装爱戎装了,立志来日为父王征战沙场、守山河无恙,便时常跑到王家同王离那孩子一齐习武。
这倒是其次,主要是她对琴棋书画这些是一窍不通、半分兴趣也无,每次要学这些都道是头疼,先生们碍于她的身份又不敢对她如何。
经年累月下来便养成了这幅模样。
至于张良,呃……
公主大概是喜欢他,还扬言等长大了要娶他。”
赵政一时无言,张良的确生的漂亮,男生女相,阴嫚一时间被他迷惑了也情有可原。只是那孩子心有七窍、年少老成,虽然只比扶苏大上个几岁但大概也可以步入朝堂为国效力了,张良和阴嫚这两个人的性子大概是天差地别,一个从内到外都可以称得上是千年的狐狸成了精,另一个……不提也罢。
赵政对于孩子们的感情自然乐见其成,只是有些难以想象。
此去来回又不知多少时日,赵政操心的是孩子们的教养问题,毕竟放养了这样久似乎都长成了意料之外的模样,不知从如今开始纠正还来不来得及:“寡人此去,王子公主们便交由你来操心。
你要记住他们最少也是国之栋梁,这其中还有人会继承寡人的位置。
为了大秦的来日,就麻烦你管教一二了,切不可再同往常那般。”
怎么又多了份差事,甘罗不情不愿地应了声,这话说得好像从前秦王操心过他的孩子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