嫪毐兵败,吕不韦入狱,这一切才算是尘埃落定。
赵政却并未急于去太后处问责,这并非是无法面对太后的逃避和犹豫,事已至此,他和赵太后的母子情分已经断绝,有什么放得下放不下的?
当断则断才是秦王应有的作风,在此之后赵姬仍是秦国的太后,赵政仍会奉养母亲颐养天年。
而赵政并未及时去见他母亲是因为整个雍城乃至于咸阳乱作了一团,光是处置嫪毐之乱就要不短的时日,更何况吕不韦的势力树大根深,其中牵连深甚,自然不能连根拔起。
哪些要剪除、哪些可利用,还需仔细斟酌。
那日赵政并未在茅屋内休憩,而是重整那千余将士赶了回来,于翌日清晨赶至蕲年宫,而干戈也早已止息。
可蕲年宫也变作满目疮痍,蕲年宫是秦国王室宗庙,也不知祖先看见了这场景又作何感想。
那尸首遍地,哀嚎声不绝于耳,墙头满是血色的斑驳,铁锈味的腥气弥漫进鼻腔,令人忍不住的屏息。
还活着的将士们收拾着残骸,整理着死去将士们的尸首。
赵政的到来阵仗不小,要说察觉不到是不可能的,秦维桢的左臂似乎受了伤,他本来在同将士们一起清扫,可瞧见赵政的时候小跑着过来,那眼眶通红,不知是因为一夜未眠,还是因为赵政平安归来:“王上,您回来了?”
赵政颔首,他拍了拍秦维桢的肩头:“你辛苦了。”
秦维桢声音里有些颤抖:“王上平安就好,否则臣万死难辞其咎。”
本该颓败的场景似乎又因为赵政的归来变得士气高涨了起来,大臣们闻声赶来,皆跪地庆幸秦王有上天庇佑、大难不死。
吕不韦那一瞬间的诧异和恐慌被赵政所捕捉,赵政觉得好笑,他同嬴政吐槽了句:“应该庆幸他们的秦王智计无双,若真的等着上天来庇佑,我们早就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嬴政回道:“王上说得是。”
赵政疑惑:“陛下,你好奇怪。”
嬴政反问:“哪里奇怪了?”
“不知道。”赵政也不清楚,只是从昨夜开始,就觉得皇帝陛下对自己的态度有些不对劲了,是可怜自己的遭遇所以各位温柔好说话些?
也不对啊,这些事他也经历过,早就知道的事,有什么好心疼的?
“吕相国。”赵政语调玩味,他漫不经心地行至吕不韦的面前,那九尺的身量极具压迫感,眸色深沉看不出情绪,“嫪毐可是你送到母后身边的啊,现在你有什么话想说的?”
听及此言,吕不韦立时跪地叩首,那背脊深深地弯了下去:“王上,臣罪该万死。
他是出自臣府上不假,但臣与嫪毐也多年未见,并不知晓他胆敢有这样的狼子野心。”
赵政嗤笑道:“但他眼高手低,是个十足十的蠢货,以为做了太后的情人就真的是寡人的假父了。
这权术他也玩不明白……”
赵政言语微顿,而后蹲下身来,招了招手示意吕不韦附耳过来,在对方的耳畔低声道:“寡人活着回来了相父很惊讶吧?
相父年事已高,该颐养天年了,您觉得呢?”
吕不韦瞳孔骤缩,那面庞似乎瞬间苍老了下去,其中的意气不再,他垂死挣扎道:“昔日廉颇年近七十,尚能食斗米肉十斤。
臣不过半百,怎么能算是年迈?
这么些年,臣大秦、为王上做了多少事?
如今王上及冠亲政了,臣便告老,王上让世人怎么想?”
世人怎么想?过河拆桥吗?赵政不以为意,事已至此吕不韦还在垂死挣扎:“那吕相国试图篡位弑君,又该当何罪?”
“你没有证据。”吕不韦的声音因为心虚不由得放大了些,却不至于丧失理智,稍加思考之后恍然大悟,他先是笑了,笑中带泪,面庞的沟壑更深,那声音是日薄西山的苍凉,“不愧是我看中的秦王,当真不同凡响,十余岁的年纪便有了如此心计。
原来从那么早开始,你就在助长我的野心和欲望,逼迫我来做这不忠的奸臣。
王上,我会大秦做了这么多你当真看不见吗?
在此之前我从未觊觎过王上的位置……”
“若你当真没有一丁点想法,寡人如何助长你的野心?”赵政觉得好笑,“因此并非是寡人逼你,你又何必将这个过错推到寡人的身上?
即便在此之前你没有觊觎过秦王的位置,但你觊觎了秦王的权力,不是吗?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寡人自愿将权力交与臣子与臣子主动牟取寡人的权力是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