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舍不得扶苏,可她也清楚扶苏的身份,若真如赵政所言扶苏会是未来的秦王,那她这个母亲的出身的确过于敏感……
芈茵开始期待那一天的到来,并且在那一天到来之前珍惜同扶苏相处的每一时刻。
明明是在她国的宫墙之中,可她活得比在楚国的时候还要热烈。
在楚国的时候她早就清楚了自己的结局,每天倒数着那日的到来,但如今不同,她有了未来可以期盼,可以去勾画……
也因此她认识了萱夫人,其实她结交的夫人不止这一位,只是多半是想着如何献媚争宠的虚与委蛇的客套,能由心聊上那么两句的便是寥寥。
平民百姓并无姓名,萱夫人名为萱草,很普通且随意的一个称呼。
能够从民间选上来的美人比她们这些王公之女要美得多,不说倾国倾城,至少芈茵看了是我见犹怜,不知赵政是怎么舍得冷落的。
萱草的嗓音好比那黄莺清啼,是那样的婉转动听,她会喊你姐姐,而芈茵多了个妹妹。
如果可以的话,芈茵愿意和这宫中的每一位女子都成为姊妹……
百无聊赖的日子里,芈茵会教萱草习文断字,教她诸子百家经典中一些浅显易懂的句子,会教她唱《诗》里的风、雅、颂,会教她没听说过的风土人情……
听到新鲜的事物的时候,萱草的眼睛里会迸发出明亮的光芒,然后问她:“姐姐,你说的海真的有那样的浩瀚吗?”
“当然了,有机会的话……”那声音戛然而止,因为芈茵承诺不了对方。
萱草眼中的光芒也随之黯淡了下去。
一瞬间的尴尬,芈茵牵着她的手试图转移话题:“你喜欢学这些吗?”
萱草忙不迭的颔首,眼中的那缕光芒又回来了:“喜欢。”
芈茵的心软得不行:“那我继续教你好不好?”
萱草的声音又清亮了几分:“好。”
有时萱草也会说她自己的事,说她家的事,说她娘嫁给她爹三十年生了近二十个孩子,近半或早夭或饿死了,只有近半活了下来。
说她娘怀了孕大着肚子的时候在家里还要操持家务,还要下地做农活,要上山拾柴,要织布要带孩子……
忙里又忙外,芈茵听了有些气愤于是问她爹呢?
萱草说她爹是一家之主,负责教育子女,也会下地做活……
她娘要做那么多事但不能出去抛头露面,她爹高高在上地规训着家里的每一个人,将粮食分配给儿子,将难以下咽的谷壳野菜分配给女儿……
萱草仿佛习惯了似的说了句:“都是这样的。”
随着学的东西越来越多,萱草也会有很多问题,她会问:“孔子说‘有教无类’,你们也认同了这句话,可为什么大部分普通百姓还是目不识丁的?”
她会问:“要学君子六艺才有机会成为官员世家的幕下之宾,可这些门客里面有女子吗?”
她会问:“为什么丈夫可以随意发卖打骂妻女,就因为他是一家之主?男子不能带孩子、不能操持家务、不能织布,但女子还要生孩子,还要下地……”
她会说:“我们不是人,我们都是那个家的家畜、是奴隶。”
……
芈茵将她抱在怀里告诉她:“他们只是在害怕,萱草。
王公贵族要统治百姓,所以百姓不能学会的太多。
我不知道世上到底有没有神,也没有人真正的见过。
百姓的日子过得太苦,如果信奉神明能给人们带来希望的话那也不错。
他们说他们的权利来自上天的授予,那些是他们创造出来的神明,用以愚昧百姓来维持他们酒池肉林的生活。
学习是需要成本的,普通百姓连活着都困难也负担不起这个成本,王公贵族更不会给你负担,更何况他们害怕百姓明理以后会威胁到他们高贵的地位。
而一个家亦是如此,他们害怕也不敢给女子这个机会。
但历史上也留下过女子的名字的,不是吗?
虽然很少,
像妇好,太姜,许穆夫人。
或许你身边的声音都在告诉你:所有人都是这样的,都是这么过来的。
但也总有人选择不这样。”
她们就这样相拥着汲取着彼此的温暖良久,萱草才开口,她的声音哽咽有些微哑:“姐姐,我想去看你说的泰岳、沧海、大河、草原……
我想骑马、想射猎……”
在这宫墙之中更多的是耽于享乐的女子,她们接受到的教养如此且无法改变,对她们而言这样的生活才是最好的生活,也的确已经比世间大半人活得要好了。
芈茵是特例,而如今自己影响了萱草,自己应该对萱草负责,否则萱草会枯萎在这宫墙之中的。
在那一刻,芈茵就生出了一个念头:如果我能出去的话,我也要把萱草带出去……
这念头愈演愈烈,自己必须这样去做,于是芈茵难得主动来找了赵政,赵政变了,却分不清哪里变了,之前还是个少年,如今赵政的想法却深邃到令人难以琢磨。
可芈茵却明白自己是有可能会赢的,赵政承诺了会放自己离开,那多一个又何妨?
萱草口中那个令她敬仰的秦王如果不能让她如愿的话,那岂非愧对了这份敬仰?
也因此,今日——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