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着指了指她的衣衫:“快回去罢,小心风寒。”
头顶上的油伞倾过来,将拍打在左肩的雨滴彻底隔绝。
闻竹干笑几声,轻轻挪开被他拉住的手臂,拢了拢衣袖,同他向前走去。
油伞不大,堪堪容纳两人。他高她一头,闻竹感受到来自斜上方的目光,转头看看,只瞧见他轮廓分明的侧脸。
目光垂落,握伞的手骨节分明,袖口是繁复而精细的绣纹。闻竹沉下眼眸,轻声道:
“你在等我?”
“才出门,便远远看见了你,“他似答而未答,微微偏过头,“这件衣服,之前倒从没见你穿过。”
“你喜欢?”她笑着抚上衣袖,又转过头看他,“只怕要不合身了。”
听到出乎意料的回答,纪宣有些无奈,轻笑出声:
“只是想起,我曾经似也有几身这样的衫子,”
衣衫绣的鹤形纹样着实轻灵生动,纪宣端详片刻,缓缓道:“这纹样好看,前几年一直颇为盛行——现下反而少见了。”
闻竹沉着头,只静静听他说,忽地转头看他,眉眼弯弯:
“我的好同舍,怎的不担忧眼前的大活人,反而担忧起衣裳了?”
果然看出这是件几年前的旧衣。她思前想后,为防纪宣继续追问,还是出言打断为妙。
她抓准时机,在纪二郎正欲开口时,忽地收了笑,转头不去看他:
“不过,这样看来,你也不是为了等我。”
阴晴不定,纪宣越发疑惑:“怎么说?”
她微微扬头:“不然,为何不多带一把伞呢?”
纪宣方觉察自己言行间的漏洞,思绪回转,未等开口,又见她看着头顶的油伞,戏谑道:
“道说‘江不纳二龙’,我们俩勉强挤在这,还是不够宽敞。”
“我倒觉得不然。”纪宣眼观前路,目不斜视,声音却低了下去,“只要靠近些,不是刚好吗?”
她扬眉:“真的?”
是问他是否真觉得伞足够宽敞,还是在向他确认,要不要靠近呢?纪宣无法找寻出完美的回答,刹那间,天地仿佛全然静寂,除了伞外淅沥的雨声。
虽看不见闻竹的脸,纪宣也能猜出她面上的表情。
她多半是故意的。
面对突如其来的沉默,身边的人似乎乐在其中,目光从他侧脸缓缓移开。
察觉到细微的变化,纪宣不知怎的,竟如释重负般悄悄松了口气。
顷刻,纪宣手中伞柄被另一只手握住,微微向一侧移动,直到彻底阻绝降在他肩头的雨滴。一切完成得极快,待他转过头,她已经将手收回,短暂到接近虚空的碰触,却在心头激起清晰战栗。
闻竹将微微倾向她这一侧的伞扶正:
“还说够用呢,瞧——”她抬手,指向纪宣另一侧已全然淋湿的肩头,“你也多顾惜些自己才是。”
对面仅存续片刻的怔然,被闻竹尽收眼底。
她心中冷笑。
若再看不出纪宣近来异常,只怕要成傻子。
这些日子以来,他究竟想试探什么,又想得到怎样的答案?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倒要好生看看,这位公子哥还有什么招数。
“没关系——雨越发大了,”
纪宣仍旧笑意温和,转头时却显得仓促,“…我们快些回去。”
闻竹收回目光,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雨依旧下着,两人各怀心思,一路无言。
………………
董崇云陪祖母用过晚膳,刚回房,天边便隆隆地响过几道雷声。
骤然,乌云蔽天,雨点淅淅沥沥地砸下来。
想起那个单薄背影,一股莫名担忧笼罩在心头。不一会儿,他向屋内寻了两把伞,便要向雨幕中闯去。
凉风挟着清冽的空气涌入屋内,翕动了镜台上洁白的花瓣。
他在镜台前止住了脚步,捻起那抹脆弱的白放在手心。
望向镜中,眼前首先浮现的,是它簮在她发间的模样。闭上眼睛,眼前的又另一番情景:
北风萧瑟,无情地摧折花枝,一阵寒光闪过,再也看不见洁白的花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浓稠黏腻的红。
雨迫风疾,门扉经受不住,轰然打开,湿冷的空气顿时充斥整个房间,将他包裹得动弹不得。
董崇云依旧握着伞,缓缓走向雨帘的交界,任由雨水打湿额前,最终关上门,坐在镜台前。
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她重蹈覆辙。
再也不会。
………………
十斋斋舍,闻竹站在书案后,冷冷望向门外收伞的纪宣,在他转身走来的瞬间,精准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笑容。
“多亏有你,否则不知要多狼狈——倒连累你,和我一同淋了一身冷雨。”
虽说如此,她在雨里奔走良久,衣衫早就湿透了。闻竹擦去面上和鬓发上的水珠,看着纪宣湿了一边的肩膀笑道。
“客气甚么,换做是你,难道不会来救我?”
闻竹撇了撇嘴角,连忙称是,目光不自主地往右偏去。
纪宣极为自然地伸手解开扣子,脱下湿了一半的外衫,领口微敞,精壮胸膛隐约可见。闻竹在某一瞬间睁大了眼睛,随即垂下眼帘,不去看他,低头往床铺边找寻什么,自顾道:
“快换件干爽的衣服,免得着凉。”
“嗯,”纪宣颔首,继续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回头的意思,“你也是。”
寻出替换的衣衫,闻竹抬眼,却见他依旧站在那儿,一双眼无比澄澈:
“嗯?”
再看不出端倪,她明天就要改姓纪了。
只是没想到,他这便要开始发难。
以为她会束手无策吗?
闻竹目光流转,最终定在对面人的眼中:“是啊,二郎。”
她面无波澜,伸手去解外衫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