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英雄能人何其多,或许他是个人物,但——”
姚贯目光飘向窗外,缓缓道:
“晚辈虽未经当年之事,可也曾听过宁宗皇帝时的旧闻。当日宁宗皇帝锐意,纪相等人更是意气风发,大手一挥,整个汴京士林惶惶不可终日。可祖宗之法难变,最终又怎样?天下人都知道了。”姚贯抿了抿酒,“如今景氏一人,尚且不成气候,哪比得上纪相等人当年之势?”
郭宾比姚贯年长十余岁,更清楚当年新政之事。如今看来,新政称得上虎头蛇尾。作为为首者之一的纪逊,当年何其光明的仕途?新政倒台后,也被外放地方州府,流连多年,其后虽得重回中枢,官居参政,却复归保守,再不谈革新之事。
郭宾重重一叹,他身为太后胞弟,官场浮沉耕耘三十载,早练就了敏感的政治嗅觉,直觉不止一次告诉他,汴京有大事将临。
“事虽如此,可老夫总觉着,汴梁要变天了。”
郭宾不再多说,向姚贯举杯,窄瘦脸上挂着浅淡的笑意,似换了个人般:
“也罢——十三郎,最近山庄进项如何?”郭宾挂上关切的笑容,似推心置腹,眼中却不见分毫笑意,“你这些年四处奔忙,尊者都看在眼里。眼看便是多事之秋,莫要辜负尊者的信重才好。”
姚贯心领神会,不再多问,举杯对饮。
酒液入喉,周身一处处渐暖,他微微敛眸,回想起多年前初见那位尊者时的情形,转头向窗外望去,眼中明暗交杂。
…………………………
清晨时分,汴京城南门外便排起了长队。自城外来的商队、马车满载货物,依例向城门守卫出示文牒。
一驾极不起眼的运货马车自南门而入,穿过数条街道,向城北迤逦而去。
昨日下过雨,空气尚有些潮,路上潮湿泥泞,马车重重碾过,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
闻竹一面留意前面宽大笨重的马车,一面端详泥地上的车辙,用脚碾了碾,面色越发凝重。侧身避开过路货郎、市民,沿着轨迹,远远跟在马车后面。
为隐秘行事,她今日做普通民妇装扮,窄袖布衣,头发梳作包髻,与平日太学生闻竹判若两人。
数次追踪,总算让她摸清了规律:这马车每隔十日进一次城,如今是本月第三次,她已经熟记了路线。
城南到城北,怎么说都是一段不近的路。她拉下头巾,微微沉头,以防被眼尖的熟人认出。
随着马一声嘶鸣,马车稳稳停在城北一间药铺的偏门前。闻竹远远止住脚步,抹去额上薄汗,抬头望去——
刘记生药铺。
疑惑的种子一埋进心底,便再也不受控制。
终究是她好奇心太盛,几经踌躇,还是来了贾学录所说的药铺查探。
已是辰时,药铺依旧大门紧闭,门前冷落,似无开张的迹象。几名伙计跳下马车,车夫栓好马,轻轻叩了叩偏门,门应声而开。车夫进了门,留几名活计在外看守。
和药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闻竹拿起面前小摊上的饰品,左看右看,心不在焉,目光不住地往药铺门前溜。
“都是祖辈传下来的好物件,若非生计艰难,也不会拿出来变卖。”
她看了半天不买,摊主悠悠开口。
闻竹收回目光,扫视一圈,摊子上大多是寻常首饰,金饰斑驳,只有几件玉器形制少见,似非凡物,有几分趣味。
闻竹沉吟片刻,伸手指了指几件玉饰:“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我都要了。”
摊主又惊又喜,见她衣着不显,却不想出手阔绰。满脸堆笑地应是,生怕她反悔。
“好嘞!四两银子。”
闻竹从袖子里摸出一块沉甸甸的银锭:
“出门走得急,丈人收着吧。”
摊主接过掂了掂,脸上的笑又深了几分。
闻竹眉眼弯弯,等待丈人取纸包时,不经意地看向不远处的药铺。
“呦,好气派的店面——也是奇怪,都要巳时了,怎的还不开张呢?真是不巧。”
摊主闻言往那边一望,将她重新打量一番,低头笑道:“小娘子要买药?听老夫一言,还是去别处罢。”
摊主如此反应,闻竹笃定他知道些什么:“丈人此话怎讲?”
摊主停止手上动作,沉默片刻,将她拉到一边,神秘道:“见和小娘子有缘,老夫便多说几句,那地方——可不简单!还是不要招惹了!”
“真的假的,丈人缘何如此笃定?”
被她这么问,摊主有些急了:“在这住了几十年,我能不知道?”
自药铺开张以来,药价总比其他药铺定得高些,久而久之,客人越来越稀落,药铺却不知怎的,始终得以存续。
“你看,那马车隔几日便来送一次药,可药材竟不知都被谁买了,只进不出。依我看肯定有猫腻——对!还有一事。”
摊主将声音压得更低:“听说那刘老板也不是个检点的——药铺若招工,一水儿的貌美女子——还都是家里指望不上的——谁不知道姓刘的打的什么算盘?有一年竟还闹了官司……总归没个结果就是了!”
闻竹貌似惊恐,绞着袖口:“如此看来,竟是个□□喽?”
摊主不置可否,无奈摆摆手。闻竹接过包好的玉饰,告别摊主。
片刻后,一布衣女子出现在药铺门口,微微蹙眉,仰头看向大门上方的牌匾。
终究是她爱管闲事。
贾学录的绝笔信被她压在箱箧最底下,可怀疑的种子每日以难以想象的速度生长。
近一月来她数次探查,诡异之处就在刘记生药铺。若不进去,只怕永远不能探知其中玄妙。
伙计异常警觉,见有人停在门前,几人相互对了眼色,随即一名伙计朝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