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两个孩童永远停留在了当年,这里没有百里止戚,没有二哥了,只有二皇子。
我抿嘴垂头,后退半步,抬手行礼,“草民卓无殇,参见二殿下。”
“你叫我什么?”他脸色一僵,目光瞬间沉寂。
我心生不悦,他久浸朝堂,不该是多天真之人,该知道如今戳破我身份会给我带来多大的祸事,此番言语亲热,行事却如此不利于我,又是为了什么目的呢?
左右不过一条命罢了。
思及此,我身形一松,抬眸浅笑道:“草民姓卓名无殇,生长于偏远山村,户籍登记在簿可供殿下查验,不知我师徒二人缘何得罪了二殿下,只是夫子已年迈,受不得这牢狱之苦,还请二殿下高抬贵手,放我二人回乡。”
男人不动声色,暗自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压抑着激动,话语间饱含劝慰:“止戚,我寻了你多年,怎会就这么放你走,父皇当年得知东宫出事,亦是悲恸欲绝,当场吐血,后来又手刃仇人,为你和伯父报仇,你,不开心吗?”
“如今你我兄弟重逢,自不会再分离。”
不分离?那我以什么身份留下来呢?我目光灼灼,心中却一片冰凉。
留下来又能怎么样呢?让你父亲把到手的江山让出来给我吗?就算你我兄弟好商量,那当年留下来的各党余孤会同意吗?
你在想什么呢?我的好二哥。
是情感不足以为利益让路,却又不放心我存在于你们不可掌控的地方吗?
至于七叔——,想到此,我道:“二殿下此番行事,如果陛下知道了,不知会如何抉择?”
我猜七叔根本不知道这回事,甚至可能不知道我还活着。不然我们又怎会在这不见天日的牢笼里相见。
果然,听我提到七叔,他就脸色一变,顿时安静下来,他也不敢赌。
我心情复杂,这是我昔日的亲人,可相认即是永别。
“二殿下,如今举国太平,百姓安康。有陛下这位明君,是百姓之福,听闻几位皇子能力也是卓绝非凡,各有千秋,国家繁盛前程,必将千秋万代。”
“这不就是当年太子的愿景吗?”
父王没做成的事,七叔做成了,我达不到的成就,二哥能达到。
我一手扒下那只钳着我手臂的有力大手,好言道:“作为百姓,我会永得天下共主护佑,此生足矣。”
你们只要一直为百姓谋福祉,我就永远得你们庇佑照顾,我们虽不相见,但永远互为牵挂,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还请二殿下放了我夫子。”
男人凌厉如锋的眉眼低垂,片刻后抬眸一笑,“太傅一生为皇室鞠躬尽瘁,自该颐养天年”。
而后抬手示意,身后的狱卒上前将牢门打开。
我赶紧去将夫子扶出来,经过男人身边要往前走的时候,肩上却是一沉,身边的人冷声道:
“等等,太傅可以离开,可我的弟弟却不能走。”
话未全落音,电光火石间我将太傅往前一推,从怀侧掏出匕首抵在脖颈处,动作迅速间未掌握好力道,一股温热从脖颈溢出,顺胸前流下。
三声同时响起的惊呼炸穿牢笼,
“阿卓!”
“止戚!”
嘶~!真疼啊,我忍住龇牙咧嘴,尽量装得淡定不过尔尔的样子,淡然回看身边的男人,声声掷地,
“如果二殿下想要我这条命,尽管拿去便是,如果不拿,那我就回去了,我只想回家,仅此而已。”
回家,回到桃源村,有贺明给你的消息,你该知道我现在的实力对你是没有任何威胁的,你若是还有半分怀念过去,那就请放过我。
毕竟,我还不想死啊!
肩上力道未减,像被一只铁手有力抓住,男人喉间上下滚动几道,眸光闪动,一双鹰眼死死盯着我,透着一股狠劲却又几欲通红。
我的心瞬间也提到了嗓子眼,狠狠回看他,我赌。
二哥,你会放过我的,对不对?
肩上的力道一松,我紧绷的心也跟着一松,终是落了地。
身边的人深深叹了口气,低沉的声音中满是无奈,“止戚,我终究是拿你没办法。”
随后拿出一小药瓶,拔开塞子,修长有力的手指贴上我脖子,我瞬间一缩,
“别怕,先上药,上好药就让你走。”
我犹疑,见男人只是垂眼盯着脖子,似是真的只是为了上药,片刻后,我还是撤开了手上的匕首。
药粉撒在伤口上,顿时疼痛减下去不少,也没有了热流涌出的感觉,只有了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
男人随后又掏出一块素白丝帛手帕,细细擦拭我脖颈,动作轻柔得有种被挠痒的感觉,沾满血污的帕子被男人随手揣回怀里,又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给我脖颈处裹住伤口,做完这一系列动作,这才松出一口气。
他目色漆黑沉寂如水,看着我的目光如此深沉,“你想回去,就回去吧,卓,无殇?是你现在的名字?”
我点点头。
他扯了扯嘴角,想要笑笑,却笑意没上眼,以至看不清是苦笑还是嘲讽,“但我永远都不会叫你阿卓的,你是止戚,是哥哥的止戚,是我弟弟。”
我听了前半句还没感动完,后半句又让我心中一沉,瞟了眼幽暗中的少年,心中明了,桃源村,我是呆不下去了。
我扶着夫子走了出去,经过那处幽暗时,冷声道:“你跟不跟我们回去?”
”回!”幽暗处的人回答得干脆,却又看了看我身后,随后又纠结道:“你们还是先走吧,我随后跟上。”
而后声音又弱了下去,“阿卓,夫子,对不起,我——”
“季末考试时间快到了,你可别缺席。”说完没管身后的人,我扶着夫子兀自往外走去。
出了上京城,天高任鸟飞。
雪白带灰点的大鸟鼓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头时而转一圈,我将药随卷好的信纸装入信筒中,绑紧在雪鸮的腿上,一声清亮穿透天际的哨声后,雪鸮展翅飞上天空,盘旋两圈后,朝着东北方飞去,逐渐消失在天边。
此刻我的心才真正落了地,能不能成,现在就真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我与夫子各乘一匹马上路,路上才有空和夫子聊起来时种种。夫子却神色间总在我腰间打量,犹豫几番终于说让我将狱中拿出的那柄匕首给他瞧瞧。
我立马将匕首连带刀鞘掏出,夫子看到刀鞘瞬间眼神一亮,瞬间激动道这匕首哪里来的。
“是药师谷的师父给的,据说是她徒弟的拜师礼,她徒弟就是我们这次要救的人啊,紫夜神医,薛紫夜。”
这才想起来,药师谷的女神医很有名,不过外界好像并不知她叫什么名字,只知道是一名喜穿紫衣的女子。
夫子仔细摸索着手上的匕首,顿时激动起来,“薛?”
摸索到手柄底部,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随之激动地点点头,“是薛。”
手柄底部展示在我面前,原来底部有一个浅浅小小的浮雕,就是‘薛’字,我不懂,那又怎么了,这本来就是紫夜神医的东西啊。
“这匕首,原本是西域贡品,是太子殿下宫里的,后来赐给了薛太医。”夫子说罢抬头望了望天,掩去眼中温热,似有万缕回忆涌上心头。
太子?父亲?我顿时心情复杂得有些难过,原来在我手中反复摩挲的物件,曾经也经过了我父亲之手。
匕首回到我手中,夫子却又哭又笑,“阿卓,夫子这趟来得值,来得太值了!”
“当年薛家入局,有我缘故,害薛家家破人亡是我一生之愧,想不到竟还有机缘救薛家遗孤,亦想不到,当年薛兄研制出的药,最终用到了拯救自己孙女上,想不到啊世仁兄,兜兜转转,竟是因果循环啊。”
原来,竟是这般缘由。世上果然没有无缘无故的相遇,一切皆是定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