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天已大黑,外头似乎很欢闹,可新娘却只能独处,季蘅无聊反刍了会儿昨夜的怪梦,又盘算分析起官渡之后的三国走向,逐渐抬不起眼皮,安然睡去。
等再醒来,室内的灯烛变得十分昏黄。
她迷迷怔怔的,下意识想喊缦双和细宝,但旋即反应过来,自己正处于与新婚丈夫的寝幄里。
幸好没睡着多久,袁熙这会子还没有过来,而婢仆们要么分一杯喜酒,要么在外头兢兢业业守着。
季蘅跪坐得双腿发麻,腰肢酸痛,想起身稍微活动一下,也有心思仔细打量周遭——这间寝室十分富丽,比自己原来在毋极老家的繁柯院还要大上很多,似乎什么都齐全。
到底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又坐镇一方,自然要尽显阔绰贵气。
她款步妆台前,那里堆满了袁熙为其搜罗的珍宝首饰,不由百感交集,又盯着铜镜中盛妆的脸庞,微出神。
是自己,却又不是……
透过镜子,忽然发觉身后不远处,两顶红褐釉凤凰衔珠多枝灯间,设了座彩绘云纹的兰锜,其上孤零零摆放着一具四石黄间角弩,甚是精良威武。
“娘子,有人往这边过来了。”缦双一直候在檐下,隐约瞧见了外面的动静,便轻声提醒。
季蘅出嫁,带了缦双、细宝、绫戈、红枭这四个从小到大贴身伺候的,也私下一一问了每个人,都是真心愿意跟过来的。
“郎主请。”
闻声,她连忙端坐了回去。
没过多久,门被吱嘎推开。果然是袁熙进来了,仪态俊朗的少年仍有些紧张,匀了匀气,默不作声地坐到她左边。
同时进来的还有喜婆和秉烛持物的侍者们。
季蘅不由低着头,佯作害羞貌。
“请郎主亲自脱去新妇之缨。”喜婆满脸堆笑。
袁熙屏息倾身,解下新娘系在发间的许嫁五彩绳。季蘅接过金剪子,各剪下彼此的一缕头发,然后交给喜婆。
“红丝线,同心缕,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②”
喜婆将那断发与缨绳打结系牢,放进锦囊里,又一并搁在了枕下。
“请新人洞房,永结同好,子孙满堂。”
终于,一套繁琐的流程完毕,这才领着侍者退下。
屋子霎时变得轻悄悄的,季蘅沉默恭候了片刻,未闻袁熙动静,不免抬眼瞧他,而对方早已凝望着自己,灯烛微晃,两人便相视了。
季蘅见他脸颊酣酡,不由先开口问:“你喝醉了吗?”
袁熙忙答:“没有,他们轮番缠着我敬酒,万般无奈就喝了一些推辞不了的,你若不喜欢,我往后再不多沾。”他神情紧绷,生怕自己身上沾染淡淡的酒气会惹得新妇不快。
季蘅摇头:“可你的脸好红。”
袁熙愣了愣,后又轻笑:“那倒不是因为喝酒。”
他连耳根都快熟透了。
见此,季蘅懂了七八分,忍不住笑了,却不再看他,暗道,若非命数已定,与这样一个俊俏又温顺还地位显赫的男子共度余生,即便没有轰轰烈烈、两心相许的爱情,也算得幸运了,哎,独怜时运不济……
正当感慨之际,袁熙似下定了决心,慎重伸出手,握住了她的。
那声音实在有些仓皇,都显得微颤:“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妻,我一定好好待你。”
他的手掌很大,可能常年累月持握兵器的缘故,有些硬硬的茧。
是因时不时想起昨夜古怪的梦,季蘅现下瞧着袁熙的脸,总有股说不出的别样感觉。
不算好事。
她踌躇了半晌,还叫不出夫君,只艰难挤出一句:“多谢你。”
成婚前夕,甄尧特意找过袁熙,坦诚道,我这个妹妹虽长得娇娆淑静,实则脾性乖张,行事脱略,吃软不吃硬,先父去时,她只有三岁,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全府上下都珍宝一样偏宠溺爱,已然惯得刁蛮淘气,还望你以后多担待。
袁熙当时半信半疑,但一瞧见这张漂亮的脸蛋,就无话可讲了,便是性子再差也无妨。
他张了张嘴,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忽然顿住,不知该如何称呼面前的女子是好,从前纵有觊觎之心,也只敢客气地叫一声阿甄妹妹,今时却不同往日了,这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室,水乳交融的至亲至密之人。
红融融的光焰透过暖帐,像个轻柔的吻,落在季蘅的侧颜,但见她耳下那对宝石坠子,熠然一闪,袁熙莫名想起去岁及笄的场景,鬼使神差地郑重喊道:“甄季蘅。”
不知为何,季蘅感到心头猛然一震,仿佛对方正举着太上老君的紫金红葫芦和羊脂玉净瓶,大声吆喝她的名字,若敢应下,就要被收进去,化为脓水了。
“我能……亲你么?”他缓缓试探,“弥儿。”
没成想有人居然能痴到在新婚之夜当面郑重问出这种话来,难道季蘅拒绝,这位刚拜过堂的夫君就能欣然同意,立马卷铺盖走人?
既已成为夫妻,需得依礼行事。她只好佯作害羞地闭上眼,点了点头,轻嗯了一声。
——就当领了游戏支线任务,速战速决,赶紧洞房吧,省得闹晚了还耽误自己睡眠。
而袁熙鼓足了勇气才慢慢靠近,但见熹微烛光下,那张美艳的脸庞,衬着更加柔莹妩媚,惹得人春心荡漾。
能感受到他愈发急促的呼吸,然后猛地一下轻触到新娘子的嘴唇。
季蘅本想先矜持会儿,再给予回应,省得暴露自己炉火纯青的吻技。
未料袁熙只是浅尝辄止,很快就离开了。她不由睁开眼,略带疑惑地望着面前的男人。
不是,怎么还没开始就结束了?这小子不会纯情到以为稍微亲下嘴皮甚至连舌头都没伸就能怀孕吧?大哥,别装!
却见袁熙靡然心醉,抿了抿唇,两颊酡红,慌乱道:“我方才、方才好像忘了喘气。”
原是个未经人事的愣头青,好吧,今晚恐怕不能躺平,要多费神了。
季蘅莫名起了兴致,她莞尔,故意伸手轻轻抚过袁熙的嘴角,那里似乎沾了一点自己口脂的红色。
瞧她唇如朱砂,双瞳剪水,以及那若即若离的肌肤之亲,袁熙躁闷又痒酥酥的,意乱情迷地抓住了女子的手。
季蘅倒也不躲,反将他牵得更近,柔婉轻声道:“无妨,下次记着就好。”
另一只手,则抵着对方的胸膛,勾指轻攀弄其衣襟。
如此挑逗,任谁也禁受不住,袁熙眼波微漾,动了动喉结,正当血气方刚的年纪,便是三魂丢了七魄,甚至能感受到,心脏悸动钝响。
他盯着女子微张的唇,很想迎合,腔中涌起股邪火,烧得人口干舌燥,连骨缝的髓儿都开始酥麻。
最后还是季蘅主动,越贴越近。
两人鼻尖相触的咫尺之际,她却故意一顿,往后稍退了退;
而袁熙已然丧失了思考能力,半闭着眼,凭借本能吻了过来,这回不再畏缩,猛烈得像只新硎初试的虎狼……
隐约听见声砰响,那团火好像迸裂了,不可阻挡地蔓延成漫天星子,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