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寻道罢。”
“寻了道还会记得你么?”
那条道上,有你吗?
“我不在乎。”雪娘轻轻抚摸小腹:“忘了便忘了,让我们以已陪着他罢。”
“要是他连以已也不记得了呢?”
雪娘没有答话,但简繁之看见了她皮囊之下不断颤栗的玻璃心肠,其实她也在害怕,爱并不能使人放下一切。
春花拂晓,裴空憬像个婴孩,梦中吻吮着她的指节。
她冷了他便为她添衣,她想散心他便殷勤地给她撑油纸伞,她累了他便抱着她,直要共渡天涯海角。
他时常亲吻她的额,诉说满腔爱意,也时常抚摸她的脚,感叹天气寒凉。
他与她在一起,是否真的杳无目的?没有人会去想,因为雪娘能感受到他就在这里,连带着他的心。
炎夏扰人,雪娘胃口不佳,时时吃不下东西。
裴空憬辗转九州,为她寻来贡果、琼浆、仙肴,只要见她能下咽,便又长途跋涉不畏艰险。
雪娘说腹中的婴孩能听得见,让他教她些仙法,他便一刻不停地在她小腹前将有的没的杂糅相间,迫不及待讲与他的孩子,他们的孩子。
为何他停留的时间变得短暂了?
雪娘不去想。
她得须懂得珍惜,珍惜他一片赤诚和滚烫的身躯。
秋风萧瑟,她的郎君啊,为什么带着满身伤痕?
“阿憬……”
裴空憬不愿看雪娘蛾眉微蹙,伸手展平,也对她展颜。
“无事,寻道本就如此,你还怀着身孕,不要担心我。”
他们牵着手共踏一条路,雪娘变得爱提问了,可他挑挑拣拣地回答。
“我们的孩子唤以已,裴以已,你喜欢吗?”
“喜欢,但若是男孩呢?”
“也唤以已。”
诸如此类的他会认真回答,似乎他的前程里,真的有她。
“你一去两月,遇到了什么贵人吗?”
“没有,行于僻壤,只斩妖魔,并未见人。”
说谎。
他不再像从前那般了,不能说便说不能言,如今怎的变了卦,又对她撒起谎来。
雪娘伸手想拂去他腰间荷包上落的尘,裴空憬却慌忙躲开,抬手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
“谁给你的?”
“师…师门给的。”
“有合欢花的气味,你师门还挺有心的。”
期望合欢花爱恋的花语,莫要叫她凉心啊。
共眠一张塌时,纵然裴空憬依旧用臂弯绕着她,她却控制不了珠泪滑落,从梦中惊醒,看着熟睡的他,一次又一次祈祷他们并不是同床异梦。
本该夫妻同心的啊,本该…白头偕老的啊……
腊雪寒冬,是夜,天幕雷鸣阵阵,搅动着心中不安。
裴空憬说过临盆的日子会守在她身旁。
距临盆还有十日,雪娘时常呜咽低泣,裴空憬不明缘由,只当是她害怕。
“雪娘,别怕,我在一旁。”
抽气怨怼之声像把什么揉碎,忍不住抱住她。
“我不想生了…阿锦…我不想生了……”
裴空憬把她耳边沾了薄汗的发丝挽至耳后,轻声哄道:“雪娘别说糊涂话,你爱着这个孩子啊。”
“那你呢?”雪娘揪紧他的袖口:“你会爱她吗?即使她有可能不是你的孩子?”
裴空憬看着她显露的脆弱,有些心疼地轻抚她脊骨。
“会。”
雪娘忽然用力抓住他的手,歇斯底里道:“你不要和他们一样好吗?你不是想要我的身体,你不是想继承你的衣钵,你不是想求灵胎食入腹中,你不是想用我叩天道……好吗?你发誓好吗?”
裴空憬摆出凡间发誓的手势,她又推了推他的胸膛。
“我要你发心魔誓。”
裴空憬不依她言:“我……”
两个人彼此相顾,头一回觉得陌生而无话可说。
他曾经的海誓山盟啊,也终究落得个朝秦暮楚的下场。
离临盆还有五日,雪娘整日整夜地睡不着觉,四肢百骸无一不为腹中婴孩牵系所疼。
她好悔啊,她好悔她是一个“炉鼎”,无法释然的夙愿,就只是相濡以沫而已,天道连这也要剥夺吗?敢问是她做错了哪里……
裴空憬起初还陪着她,安慰她渡过苦难,后来见她狰狞的模样,甚至于不愿留在屋内,而在屋外以求心静了。
树影婆娑的声音像下雨。
雪娘唤:“阿憬……”
无人应答。
她跌跌撞撞地移步院内,除了那本典籍,裴空憬什么也没有留下,走得那般干脆、绝情。
不告而别吗?
“哈…哈哈……”
雪娘讥讽的笑声比雷鸣更刺耳,她的眼泪早流干了,早知如此,便珍惜着些,待此时再放声鸣冤。
她已双目猩红,朝天道伸出双手,照着回忆中曾听闻过的心魔劫起誓。
“余名雪,炉鼎之身自诞生起便遭人凌辱,灾祸不断,曾产下十三个婴孩,九女四男,余在此立下心魔誓,望尔熟知,以余血脉赓续之体,永驻轮回……必叫沧澜覆亡…必叫沧澜覆亡!”
要么至死凌辱她,别给她一点怜爱,要么一开始便爱着她,生死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