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朝稚子伸出手,却能毫不犹疑扇打她的亲生骨肉,如花瓣一样美丽的唇,咳出的是蛇蝎般的血。
她甚至不屑于看一眼她可怜的,跌倒在地的,委屈捂住脸竭力不哭出声的孩子。
她只是用碧澈的双眸,去追寻并不碧澈的蓝天。
简繁之似乎知道“棋子”是谁了,原来师尊长得像母亲。
愿为他分担苦痛,愿承接他泪意,只求他的师尊不要心灰意冷,不要弃他而远去……
小宫观从地上站起来,蜷缩在墙角,低着头一下又一下往跌伤的膝盖吹气。
他赤着的小脚冻得通红,脚踝上那粒黑痣被鲜血欺凌愈发黯淡。
他饿到不断咀嚼唇边的黑发,简繁之才发觉,师尊的发并不是从一开始便是落满霜雪般白的。
小宫观喜欢蹲在窗棂之下,听额娘轻声细语:“以已啊,九州之浩瀚,你什么时候能带阿父与你同去见证呢?阿娘啊?阿娘不去,阿娘去不了喽,只求我们以已和你阿父,能开开心心,平安顺遂,过阿娘和观儿过不了的仙途。”
为什么额娘只跟肚子里的小宝宝讲话,却不跟我讲呢?
“观儿啊?他算你兄长。等你长大了,要好好保护好他…你问为什么不是他保护你?因为观儿太小了,他什么都不懂,以已要保护好他才是啊……”
宫观知道娘亲口中的观儿是自己,故意弄出了些声响,捂住因猛然站起而磕伤的头,希望母亲能注意到他。
“嗯,除了观儿,你还有许多兄弟姊妹,可娘亲只有一个银铃,只给你作诞辰礼,好吗?以已。”
阿娘口中的观儿是在唤自己的乳名,可我明明就在眼前,为何不亲口同我说呢?
“你总问观儿做什么?他啊,跟我一样,有自己的命。以已啊,娘亲起初不信什么天道因果伐难缘线的……都怪你阿父,跟我说那么多…我那样相信他……但是娘希望你不要信,旁人不值得你相信……”
阿娘在跟妹妹说我,小宫观还因为这个而感到开心。
他忽然对上了女人低垂的双眸。
她朝他伸出手,把他从窗外抱进来。
小宫观瘦得可怜,抱在怀中像抱着一堆枯骨,放入箱箧里如火化一具尸首,在冰冷的雪中拖行,几近毫无重量。
他不知额娘要带他去哪,只是待在密不透风的箱柜里,双手合十不断摇晃,乞求母亲能快些到达,到达雪之外的远方,她曾描绘过的美好原乡。
是什么时候女人的喘息声变重了呢?
她大口大口吞食着溪水,而小宫观学着她的模样,大口大口啃咬树皮、野草。
母亲似乎没有力气再抱起他放入箱箧了,小宫观只好迈着狭小的步子,努力跟上,反正摔得灰头土脸也得不到她的回眸。
他一直觉得娘亲好漂亮,好漂亮的。只是漂亮的人,从不多看他一眼。
只有面前这些人,这些面目可憎丑陋无比的人,恨不能把他们娘俩拆吃入腹。
女人被扑压倒地,小宫观伸手护在她身前,微不足道的幼躯即将堙灭于道貌岸然仙人足下。
出乎意料地,阿娘把小宫观拽入了怀,携着馨香与温暖全然包裹他,轻柔地一下下抚摸稚子的头,哄道:别怕,别怕……
她不知晓残血取缔了她的话,只希望那抹温热,能代替她永远亲吻她婴孩的香梦。
潮湿霉变的石壁,腐烂淫靡的空气,窝在脚边吱吱作响的硕鼠,小宫观明明从没见过,却感到似曾相识。
“阿娘。”
女人倒在地上不曾动弹,满心忧虑腹中的孩子,嗫嚅着唇,流着泪,日日夜夜怅然惨,娇魂怨,饮泣吞声。
“以已啊,你阿父为何还不来?他明明说过…明明说过会接我们出苦海……都是骗人的……你阿父也是看上我炉鼎之身……”
如怨如诉的低泣,充塞了宫观整个童年。
“以已别听阿娘说气话,你还要去找你阿父,就报他的名号……”
“你要走得远远的……”
灵胎再不要回望,我们炉鼎愿为您献祭。
“只求…世上再无……再无寒雪……”
待他归来,也莫要再唤我一声雪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