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秋千上看风摇碧树,思及远方那衔天色若是濡软的,那可否降下甘霖,告诉人们这里并不冷清。
探幽的时候宫观紧拉着小繁之和小若均的手,总是担忧一不留神小繁之会像以前一样掉到碧绿的湖水中,半天沉浮不起。
“师尊,水跟翡翠一样哎。”
小繁之向碧潭伸手,碧潭也向他敞开怀抱,似乎中了蛊一般,差点失足跌入其中。
宫观赶忙扯住他箍在怀里:“小心些。”
小若均凝望潭心,不知何处飘来的色目花落入视线,激荡起圈圈涟漪。
他指着那花,仰头问宫观:“那是什么?”
“什么?”宫观顺着他指的方向,似乎什么也没看见。
“没什么…我看错了。”
梦境中出现第一朵色目,就像沙海出现第一弯波浪,总会惊涛拍岸,卷走一切恬然。
悠闲的日子总无法持久,日落得越来越快,流光划过指尖,旖旎醉人的温暖只停留一瞬,便全然剥夺这份不属于他的亲情。
简繁之摔落手边所有能成为碎片的东西,在无尽的不安和无依中变得易怒、狂躁,向一切发泄他的怒火。
“他为什么不来?”
简若均不知晓他在问什么,蹲下身子收拾狼藉满地。
“你应秉持无情道人的行操,怎能如此外露。”
简繁之重重把烛台扫落,室内陷入茫然黑暗,他忽而癫狂地笑起来。
“哈哈哈,操守?因为师父走上无情道的我们有什么操守。我们去找他,快带我去找他!”
简若均也笑了:“你不是说你不在意吗。”
挖苦讽刺自己无法得到清醒。
简繁之死死抓着他的肩膀,像只缠死人的毒蛇,于耳边悄悄低语蛊惑:“你是真的不在意吗?”
“还是说你只想在他面前装得宽宏大量,仿佛你狭小的爱能包容一切?”
“呵呵,我清楚你内心是什么样的,所有的肮脏、不堪、卑微、乞怜,你难道不想让他看到吗?可他总会见识到的。见识到你那丑陋的占有,见识你悲怜的乞求……”
“什么?你说他光风霁月自己不该染指?得了,别装得这般高尚,论君子,你永远也比不上那书生。”
“但你想想,光风霁月的师尊,不更应该包容我们的不堪吗?”
“去找他吧,简繁之。”
面前的人如微尘消散,而简若均低头,恍觉自己就是简繁之。
那个偏执癫狂为情嗔痴的疯子还在识海徘徊:“去啊,你不想得到他吗?”
“去啊,去听他也说思慕你,去听他口中的想念,你不动心么?”
“哈哈,我知道的,不过就是……”
覆水难收而已,怕什么。
简繁之抬腿,不再囿于白日温阳,涉足属于宫观的黑夜,一切都将如他所想。
碧瓦红墙下,宫观岿然不动,于红杏树下等待。
那是简化霖探亲的日子,每每他回来,都会给宫观带几块酥糖,给自己提一壶烈酒。
陷入饴糖的甜蜜中,宫观便会更依赖他一分。
“为何捎带一壶酒呢?”
简化霖拂落落到宫观发顶的杏花:“品酒也是雅事。”
宫观点了点头,从来没喝过酒的他便以茶同他对饮。
天色向晚,简化霖双颊酡红,埋在臂弯的脸微微扬起,俊美的面目一览无余。
宫观喜欢他如山壑般高耸的鼻峰,喜欢他正气凛然的眼眸因酒而升起不清明的薄雾,喜欢他的剑眉,喜欢他的薄唇。
当宫观意识到自己对他抱着这么一副心思时,又变得沉默寡言,不愿同他交谈了。
喝醉的简化霖与宫观对视。
良久,简化霖启唇问:“是我哪里做错,你为何要避开我。”
宫观谎称:“没有。”
可简化霖伸出手时,宫观仍是避免不了心头一跳,忍住躲开的反应,被他的手扶过耳鬓。
“勉勉强强。体术不及格,骗人的功夫倒是有见长进。”
“没有。”
简化霖摇摇晃晃站起来,牵起他欲蜷缩的指尖,用耳朵贴住他手腕内侧,似乎其皮肤之下另有一颗心脏,正在跳动似的。
“说谎。”
他掀起眼睫抬眸望过来的那一眼,让未沾酒的人也醉意盎然。
“宫观。”
宫观不知为何用眼皮遮住碧瞳,似乎这么做能连他的心一并锁在身躯内。
喝醉的简化霖依旧彬彬有礼,把他推压上墙时,还会低声道句抱歉,从不出格的双手也只是虚放在宫观肩、腰。
“说你什么也不说,我便什么也不知道。”
宫观闭着双眼,只能从交织的呼吸和愈浓的酒气来判断他们之间的距离。
“为何不开口呢?我不喜欢这样。”
他本是对任何事物都杳无兴致的人,却为这支来历不明的雪梅迷了眼,开始在乎他因何来、为何走。
宫观在温热的皮肤接触到自己额间时,惊愕地睁开欲逃避的眸。
简化霖露骨而直接地要一个答案,固执的模样是和谁如出一辙呢?
“为什么要避开我,宫观。”
鼻尖相抵,他无处可逃。
可他若欲启唇回答,是否真的再不能无视那悸动,会乱他的道吗?
迟疑间,风雪如焰火般燃尽一切,燃尽他的清白,他的自尊,他的傲骨,却没能使简化霖化成灰烬,于是清高如月,妄不可得。
死于深坑之下,却永驻他心华殿。
于是固执地寻求答案的人变成自己,荒淫又痴迷的于时日中拼回那点“礼”。
茫茫道上,是谁在唤他的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