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简繁之化为了一个梦。
宫观从没有那样急切地叫过他的名字,并朝他伸出手。
“简繁之!”
希望这次他满脸泪痕间,有一道是属于自己的。
绝不是端康或者简化霖。
生命终结之时,回忆像走马灯一样涌来。
记得有年初春,不知是哪位仙人家孩子受尽宠爱,得了一场凡人的春节,炮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好不热闹。
小繁之也想放炮竹,扒住宫观的腿求他:“师父~”
出乎意料的,宫观很轻易就答应他了。
师尊的灵力像雪一样寒凉,凝聚形成“山臊”。
他跟小繁之解释从来不在乎他听不听得懂:“山臊令人寒热,是使人得寒热病的鬼魅,吓跑他,即驱逐瘟邪,才可得吉利平安。”
没注意简繁之已经伸着根香点燃了。
宫观赶忙伸手,一把从地上捞起圆滚滚的小繁之,扑倒卧地,顺带捂住他的耳朵。
爆竹声大得整个无情峰都听到了。
小繁之在怀中咯咯地笑,也学着宫观的模样,给师尊捂上耳朵:“还要。”
宫观觉得下一秒今无怨就要出来收拾他了,御剑带简繁之逃跑。
有什么东西“砰”地碎裂开来,就像那年的爆竹。
我好想您。
您在面前时想,不在面前时更想。
蓬莱弟子可以在悯生阁接取下山任务,实力不错的简繁之才十二岁就领到了第一个派遣木牌。
简繁之主动与宫观道别:“师尊,三日后我就回来,您要在山门等我哦。”
“嗯……”
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把忧心忡忡都留给了师父,宫观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简繁之赶路慢了,四日后才回到蓬莱,被宫观抱在怀中。
他现在还记得师父那时苍白的脸因他而有了血色,怀抱那样温暖。
“给你传了符你也不回……”
宫观都要去找他了。
简繁之心大地笑,抬手拍了拍宫观的背:“被妖怪缠上了没找到空。”
宫观忽然看见简繁之后颈的红痕,手指反复揩擦不掉。
……这是吻痕?
“师尊,痒。”
还笑呢。
宫观本就冷的玉颜更加寒气逼人:“把衣服脱了。”
简繁之:“……?”
既然是师尊说的,再奇怪他也会照办。
外衣被脱下,暂且不论伤痕,就是那些奇怪的牙印、符咒,与红淤是什么?
“你主动交代。”
简繁之把来龙去脉说了,正正经经的斩妖除魔:“哦对了,有只妖怪跑了,她说她还会回来寻我,我那时灵力不足,事情就有些记不清了。”
是何妖怪敢诱骗他纯良无辜的徒儿?
“她给你下了侣印,标记你是她将取阳气之人。”
“取阳气是什么?”
他天真的徒弟啊。
宫观叹了口气,回房拿出无情剑,领着简繁之回到执行任务的地方。
那一天雪芒乍现,天寒地冻,宫观的无情剑皑皑了整座妖山。
好想您。
师尊再也不会像从前那般宠爱他了。
简繁之好后悔,如若他不堕魔,灵力能再强盛些,或许就能用愧疚留住宫观。
师尊…好冷……
您会拾掇我的尸体吗?还是让我独自在大雪之下忍无边孤苦?
没关系……
如若您能活下去,怎样对待繁之都没关系。
但求您不要轻易寻死。
又是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好像有数道裂缝爬满简繁之身躯。
没有光。
劫难,是孤苦一世的昙花,而宫观只是一现,便让简繁之再也无法忘却白日的温阳。
师父此生给予我的温暖,徒儿没齿难忘。
要死了么……
他多想,能与师尊携手共赴沧澜尽头。
我人生的起始与终止都是您,这也算……一生一世罢。
简繁之好像溺水了,视野中全是月光戳碎的气泡。
他挣扎着往上游。
眼前骨节略小的手,是谁的?
简繁之扒住岸边,双手撑举着身躯离开水面,他仰面,似乎世上所有的华光都如锻,落在他浓眉俊目之间,和水珠一并沿由着下颌线滑落。
无情剑狠戾的疼痛似乎还萦绕在脖颈,简繁之抚摸胸膛,感到心脏正在搏动,前所未有的,已经忘却的韵律将他整个人唤醒。
……他还活着?
溪水中倒映着一位少年,那是他自己,却好像很久违。
嘴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简繁之低头,碎成两半的珠子掉到他的掌心。
露华珠?
他想起来这是尊者给他的。
怎么会碎了,还在他的口中?
简繁之还是觉得不真实,蓬莱的风沐浴他赤裸的上身,有些冷。
为何没有满身的伤痛?没有魔气侵扰血脉的疼?识海中青缘为何不回应呼唤?脚步为何如此轻盈?那一声声熟悉的狼嚎,悲怆着谁的心?
凤凰涅槃,浴火重生,自己应该也是一样的情况。
他……重新活过来了。
月华明灭下露华珠显得那样熠熠生辉,于眼前散发无尽浮华流光,简繁之虔诚地把它捧过炉顶,笑容灿烂到沁人心脾。
他以一副信徒的模样,缓缓把露华珠含回口中。
如若真的重来,请您告诉我,师尊也在,对吗?
当然无人应答。
寂寥的秋风吹拂他沾了水的墨发,他自己深信如此,所以不需任何人承诺肯定。
简繁之把露华珠收好,踉踉跄跄从溪流中爬起,缓步走向宫观居所。
他应该是在的。
希冀与疯狂几乎占据了简繁之的瞳仁,唇因兴奋而颤栗不止,心脏抽丝几乎要破茧化蝶,往宫观身畔飞去,停留于他肩,昭告他们此生注定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