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玄掐灭了方才收到的传讯符,抬手轻抚那双似是蒙了一层雾的眼睛,若有所思道:“没有修为的灵族……”
昨日他寻着自己天眼看到的地方放了一张遁符而去,只见一个奄奄一息毫无修为的女子,他对其再开天眼,竟发现那女子虽无修为,却有一身灵骨。
他想要再看看那人的过往将来,哪知自己不仅无法看破,还遭了反噬,差点瞎了眼睛。
这几年他碰见许多形形色色的人和妖,要么一眼被他看破,要么动动手指将其算破,从未碰见过令他开天眼还无法看破的,就算这人是灵族,可她毫无修为,甚是古怪。
不过他开天眼时,偏偏又看到了她与自己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只是其中种种,终究是看不透彻。他没有多管那个毫无灵力,受了重伤还性命垂危的灵族女子,若她真如天眼所示,自当不会有什么事。
今日收到的这消息也印证了他的想法,那人名叫江淼,一日不到的时间,不仅拜入云山,还成了掌门弟子,实在是不简单呐。
云山,乃是坐落于东洲中部的一座山系,群山峻岭,绵延数里,有数不清的峰谷交相错落,也有山水交相辉映,密林成荫,鸟兽成群,常年云雾缭绕。
东洲云山派,正是隐于其中。云山派是东洲少有的不依修仙世家而立的大门派,如今已称得上是东洲第一。
门派收凡人,也收散修,只要他们通过了云山外的阵法,就是有仙缘者,可以在外门修行。外门弟子可以参加一年一度的弟子考评,合格者则有机会拜师,真正踏入漫漫修仙途。
江芜在随同一众弟子回云山的路上打听了许多事情,才知道原来现在离她飞升与陨落那年已经过去了十年之久。
可笑的是世人好像并不知她已经陨落了,而是以为她飞升去了上界,云山宗祠内还挂着她的画像,那画像于西殿内与初代飞升的开山始祖顾剑飞遥遥相望。
她江芜,人称小符仙灵筠子,是云山近百年来第一天才,符术一道,当称第一,陨落后却无人所知,反而被赶自己走的宗门立了个像做活招牌······
还记得那日师父口口声声说的那句:“自此以后,你江芜,和我云山再无半点关系!”还回荡在耳边,她还能说什么呢?只能摇摇头罢了。
江芜拿着凌霄给她的一本符箓集,定睛一看,竟是自己还在师门中修行时整理出来的那一册,心中惊讶云山对她真是物尽其用,死后要被当作招牌也就罢了,连随手整理的册子也要被回收利用。可是她记得自己当初习符术的物件儿全在双响环里啊。
她环视所在的这间屋子,与从前一般无二,书桌上还放着一摞符纸,有几张画了一半便被废弃了的,一旁的符笔或用的是上好的千年紫檀木,或用的是百年灵玉,无一不是精巧名贵的,只是放得歪七扭八,丝毫不见主人的怜爱之心。
书桌一角的瓷瓶中,竟还插着几只玉兰花,这时并不是玉兰花开的时节,定是很早便用灵力养在这里了。
江芜是有一些猜不透凌霄的用意,他为何要将她安排在自己从前的房间?
若是凌霄认出了自己,他自有千万种法子可以让毫无修为的自己消失,免得戳破了他撒下的弥天大谎,也能真真正正除了她这个云山孽徒。
飞升,江芜冷笑,随手将那本符箓集放下,往宗祠去了。
“有人在上定心路!”
“那谁呀?弟子考评不是还没结束吗?拜师大典不是还有一月吗?”
“听闻前两日云渺君在山下收了弟子,定是那传闻中的小师叔!”
“不是吧?真收了?”
“去看看就知道了。”
云山宗祠在云山山系的主山之巅,而主山坐落于云山最高的七座险峰之间,宗祠中供奉的,乃是上清神女像以及或飞升或羽化的诸位云山先贤。要入云山派,则要入宗祠,在诸位祖师与上清神女面前行完拜师礼,方称得上是云山弟子。
新弟子入宗祠也不是直接进去那么简单,需得步行九十九阶定心路,再过剑台琼华,如此便可看见入宗祠的又一段不算高的台阶,上去才是云山宗祠的殿门。
所谓九十九阶定心路,其实也就是纵横云山的山间小路中,最靠近琼华台的九十九步青石阶。路上每块或整或缺的青石板都爬满了青苔痕,似是诉说着时光的痕迹。
此时琼华台已经围了零星看热闹的弟子,江芜走完最后一阶定心路,踏上琼华台,抬头看见云山宗祠这座大殿时便怔住了,过往种种似在昨日,却已经过去整整十年了。
她轻叹一口气,缓步走过琼华台,向着宗祠而去。
云山宗祠分东西两殿,东殿以开山始祖顾剑飞为首,依次供奉着历代云山掌门的画像,西殿则以江芜为首,供奉着其他先贤的画像,而殿中则矗立着一座白玉雕成的上清神女像,那神像足点莲台,手拈花枝,慈眉善目,垂怜众生,却又衣袂飘飘似是要飞天而去。这是传说中上清神女荡尽天下邪祟,飞天而去时的情景。
江芜踏进这殿中,最先看见的竟是凌霄跪着的身影,她不禁放慢了步子,端详起那正在参拜神像的身影。云山的规矩不大,无论什么时候祭神,都不讲究行跪拜礼的。
凌霄穿着一身朴素的灰蓝色道袍,举着三柱香,正对神像行三跪九拜之礼,他已经贵为云山掌门,此时却也显得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罢了,在那座巨型神像面前,如此渺小。
从前的凌霄,是不会对虚无缥缈的神如此虔诚的,他总是觉得自己想做的事情就一定能做到,他胸怀大志,他心怀苍生,他立志要做一个除魔卫道守护天下的一代大家。
可现在……江芜好像知道凌霄身上少了些什么了,他不再似从前那般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了,少了些少年心气。
他闭着眼,神态显得如此虔诚,直至江芜走近,才停下手中动作,将三柱香置于香坛之中。坛中香火又添三柱,却已看不出增减。
“过来拜见诸位祖师吧。”静默了片刻,凌霄先开了口。
江芜知晓云山拜师的规矩,也不含糊,当即跪下行了拜师礼,规规矩矩叫了一声:“师父。”
虽说她并不记恨凌霄,但若是真心要她认凌霄为师父,那是不可能的,心中只当是全了当年凌霄对自己的教养之恩。
凌霄回想起槐花镇时江芜对自己笑得乖巧,那神情一如往日,是他求神拜佛多少个日夜终又得见的,可今日正式行拜师礼,她却连笑也不愿对他笑了。
江芜是不知道她这一声师父让凌霄想到了些什么,只是奇怪为什么凌霄还不让她起来,他可不是一个严于教徒的人,可转念一想,已经过去十年了,人总是会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