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连柏简柏安都撵了出去,父女对坐用饭。席间穆阳不提正事,只一味说着京外趣闻,甚至羡慕起在外办差的梁王和苏逸。
待招呼了柏简撤去碗碟,竟是没剩下什么。皇帝又道:“小六午间也在这儿吃,去吩咐御膳房,按她的口味来。”
清茗摆上,皇帝将樟木盒塞过去,道:“你看看。”
穆阳掀开盖子,内里果然是禇良的笔迹。她一页页翻过去,看到关键处,微微蹙眉,待几十页尽数看罢,才正色问:“父皇欲如何处置?”
“你的长史给朕留了活口,邓协洛也是如此办的。”皇帝简单说罢,仍带着三分怒意,道:“朕给他了机会,却仍胡言乱语。”他说给经、林的话,自不会表露了真意。
“父皇总留仁心,却非所有人都能体会。儿臣有谏言,还请父皇容禀!”穆阳下来,躬身行礼,见皇帝点了头,深吸口气,道:“请父皇下旨,尽快发落姜悠杰,否则再往下传,将至康王兄何地?同时,应诏令追查拨款下落,及时修补堤坝,应对秋冬两汛。”
皇帝的眉眼舒展,却未置可否:“提审之际,上至武宁侯,下至几个女官,总有一二十人在。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朕……”
“父皇不便下谕旨,儿臣愿为父皇奋斗,狐假虎威。”穆阳抬起头,神色认真,似乎全然在为四哥哥康王考虑,“康王兄闭门思过,且却非他之所为。父皇,大哥若在,也会如此。”
穆阳的言语凿凿,末了更带着一丝哭音,皇帝怔忪起来,思虑一多,忘了接话。
彼此沉默,半晌之后,皇帝穿好靴子下地,拍了拍穆阳的肩头,低声道:“朕心里有数,你不要去。朕有两个好女儿,却不知到了能有几个好儿子。”
却说云熙进了林清光家里,果然厨房里备着她爱吃的东西,沐浴的热水也周全。她高高兴兴洗了个澡,再进小书房吃饭,肘着本《古今易集注》边看边解闷。
熬了这么久,反倒精神了,她吃着高兴,看着也高兴,便叫晓华拿壶酒来,边吃边等林清光。
陈年的黄酒入喉,云熙更觉舒坦,索性躺在软榻上。夏日天光早,不知不觉蜡烛也只剩下余晖。她听得晓华的脚步声,不多时二门传来林清光的低语,片刻后,林清光穿过木门进来,见她如此,似乎有所预料,只道:“少喝些,如今可没休沐的时候。”说罢,她就离开小书房,自去沐浴更衣。
待重新回来,也换过家常衣裳,头上的乌发未干,便坐在窗下,吹熄烛火。
云熙只喝了几盏酒,等了这么久,打了个哈欠,道:“皇上什么意思?”
“那意思是不要再提审姜悠杰,工部不涉案的自有安排,要尽快追缴欠款,清理乱修的堤坝。”林清光在她对面坐下,没有掩饰自己的疲乏,道:“这件事绝不是表面这么浅,或许会另下密旨,会不会让你我知晓,我也猜不透了。”
云熙点点头,道:“林清光,多谢你。我这时候回去,又要被念叨几句。你知道我最烦这些。”
“无妨,多个人热闹点。”林清光笑了笑,道:“我回去睡了。”
软榻上的人没有起身,林清光便给她拿了件薄被,道:“若不舒服,还是去床上睡。”
云熙含含糊糊应了句,抱着被子转了个身,就这样睡着了。
林清光莞尔,尽管周身疲倦,叫嚣着需要睡一觉,还是另取了薄被,给她搭了肚子,将枕头塞到头下,整理好散乱的乌丝,才离开回了自己的卧房。
禇良这一觉是到日上三竿,才睁眼片刻,又翻了个身回笼。待到起身,得知穆阳入宫去了,叫她午后多吃点,再带些吃食去刑部,不由问道:“殿下何时走的?”
“一大早就去了,这时候还没回来,应是皇上留了人。”清沐答了,又道:“这也是常有的,长史不必挂心。”
禇良点头,这才安心吃着饭。离家之际,自然提着食盒。
昨夜提审的人,除去王基告病,又一次齐聚。简单行了礼,众人按品级坐定,邓协洛便道:“不久前,中贵人宣皇上密旨——‘夜中提审,姜悠杰招认不讳,按律处置。其胡言乱语,乃畏罪失心故,不值再议’。中贵人不曾多留,另去武宁侯府传旨,诸位当谨记。”
“臣遵旨。”众人复又起身行礼,果然不再提及一字。
转而查欠款,自是有人猜得到,有人猜不到。然提审仍需继续,又是到了戌时,才散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