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明,城上人马远远瞧见武宁侯的仪仗,自是匆忙打开城门。侯府的家将打马迎接,与王基低语了几句。
皇帝的旨意还未至,但田皖那边带回来的十几人都已审完拿到了口供。田皖的母亲陈玥果然病逝沉重,怕是活不过今年。
一行人鱼贯入城,那些带回的物证,都被放入侯府中另辟出的一间殿宇,静待皇帝的旨意。
奔波数日,劳累数日,几乎没怎么合眼,尽管已至夏日,走进房中,还是浑身打了个颤。
禇良强撑着倒水,才喝了一杯,门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穆阳推门而入,亲眼看到了人,兀自红了双眼。
“殿下怎么过来了?臣正想着换了衣服……”话未尽,如同古柏寺中的重逢,禇良慌忙放下水杯,接住了不管不顾冲过来的人。
穆阳环着她的腰,低声道:“怎么才几天,就瘦了这么好些?”
“田皖那边等不得,自要赶一些。况且臣跟着侯爷做事,自然得更尽心,才不至丢了殿下的脸面。”禇良深吸口气,抑制着几乎要溢出的情意,柔声道:“殿下,臣几日不曾换过衣裳,不好闻的。”
“有什么打紧?再狼狈也见过了。”穆阳缓缓松开手,退开半步,自己抹过眼眶,先把琉璃印从衣襟里取出来,亲手给她戴好,瞧着左耳的疤又好了一些,才道:“我一听到侯爷回来了,就赶紧来看你。”
禇良听着她的娇声软语,自是很想和她腻在一处的。然好容易哄开了些,便不敢多有动作,牵着穆阳的手腕先在房中的床边坐下,她去合上门,搬凳子过来坐在一旁,才道:“侯爷深思远虑,早已上书皇上请旨,彻查河务。”
“殿下,侯爷什么也没说,可有些话,臣得说给殿下听。”禇良这一路都在揣摩,在王基的只言片语中,依稀触碰到了些许。她懂王基不言不语的缘故,但这不是她隐瞒穆阳的理由。
几句话就说得清楚,禇良望着穆阳清澈的眸子,却鼓足了勇气。
“河务牵扯之广,恐穷殿下与臣,也难尽数想全了。但其中有一项,堤坝所用石料,寿宁侯所供应占六成。若无牵连,则太平县所用亦是武氏行铺所出,这便说不通了……”
穆阳不等她再往下说,直腰抬手,将两片薄唇紧紧捂住,紧皱秀眉,几乎是气声,道:“禇良,你不准再说了!”
穆阳所有的惶急担忧,禇良都看在眼里,这一次她没有犹豫了,抬手捧着穆阳的素手,察觉到冰凉颤抖,就紧紧握住,轻声道:“殿下这几日就想到了。”
“你我只能当作不知道。”穆阳的眼又一次红了,塌了腰肢,道:“武宁侯没有提过一个字,对么?”
“嗯。”禇良道:“侯爷刻意瞒下,应是好意。”
“河务的事,或许后面的追查,父皇都不会再叫我插手了。”穆阳怎么会想不透呢?她只是不敢想,康王在里头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知不知道这些人要杀人灭口,刀尖对准的,是他的亲妹妹?
“殿下不在意名利,臣也不在意。只要河务能清,咱们这一趟,便不算白费。”禇良温柔地拭去她的泪水,低声道:“殿下,不要为这些哭了,不值当。”
暗室中的喁喁细语,只存在于两个人的记忆中。很多年后,两人都承认,许多事都是在这个清晨,埋进了彼此的心中,种下的种子。
而在此刻,穆阳还是担忧禇良,虽然想陪着,却知道自己在的话,她守着礼节,绝不肯睡下的。是以收拾了情绪,穆阳起身道:“你先歇一歇,热水吃食过会儿就送来了,吃饱再洗,洗完了,什么都不要管,先睡一觉。”
穆阳的话里尽数都是不舍,禇良心里也盼着与她多相处一会儿,便道:“殿下的住处远不远?我送殿下过去?”
“就在隔壁院子。”穆阳自是欢喜,唇角藏不住笑意,道:“带你认认路,只是出了门别说错了,我还是女官李三水。”
“是。”禇良长舒口气,见她展颜,暂且放下那些阴谋诡谲,也跟着笑道:“走吧。”
果然只是隔壁院子,房间里更舒适,用具也不同。院子内外婢女无数,显是为了护着穆阳的。
这一次,禇良不曾多留,只道:“侯爷连日奔波,应是要歇息的。殿……李女官稍候,我……”
“好了,你快回去吧。”穆阳拦住了她的话头,道:“睡足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