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政处大学士今日怎会在家?我都做好扑空的预备了。”云熙打趣着,抬眼见她一身浅碧色长裙,长发梳成家常的样式,眼底带着点青,显然没睡足。
“皇上今日要出宫,便让资政处的都休息了。”林清光也不起身,指了指矮榻示意云熙坐下,道:“昨晚熬着修了份文书,才起一会儿。云寺丞来访何事啊?”
云熙将手中的物事放在了边桌上,道:“本是想找夏姐姐她们蹭饭的,奈何都不在,你住的也不远,我就来找你喝酒。”
虽是排在了后面,林清光也不恼,将正看着的书倒扣在书案上,道:“劳烦你破费了。”
取了瓷杯,两人对坐,先碰了一杯,林清光白皙的脸便略有些红了。她道:“走马上任这些日子了,你在大理寺可遇上了难处?”
“怎会没难处?却也难不倒我。”云熙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吃着炸得酥脆的花生,将在大理寺受的委屈一笑置之,反倒是问她:“资政处新设,风闻可是越来越糟糕了,你在风口浪尖,又掌制诰,你呢?”
“做事罢了,在中枢亦或六部,但论本心,何惧之有?”林清光望着云熙,见她神色生动,轻声道:“资政处的六位女官,全都是弘康女科的人。”
云熙深吸口气,脊背也挺直了,轻声问:“你与她们一处,觉得如何?”
“内敛,话少,个个精干。”林清光仰脖叹息,将自己的猜测说与云熙:“这些年,皇上应是将她们护着,都在暗中做事,没有荒废了的。资政处新立,无内阁的名头却行内阁之实,头个被针对的,难道不是各部尚书么?”
云熙没想过这么深,只道:“我大齐仿重隆年间,不设宰相,却也不曾设了内阁。那你……岂不成了众矢之的?”
林清光没有再接这个话题,又饮了一盏,道:“你的那两位朋友,今日许是出城踏青了。”
“你怎么知道?”云熙诧异,林清光在朝中并无交好,自己和她如今只算略谈得来了,夏、付二人的去向都不曾说与自己。
“听到的。”林清光早就看出了夏立妍待付琴的心思,藏那么深,但眼神总是忍不住暴露一二。瞧云熙这模样,大抵是个愣头青,年岁是上来了,仍旧是不通风情。
二人说起城外春光,云熙就有些坐不住了,道:“还不过晌午,你换身衣服,陪我出门走走!”
“就算去,也得散了酒意吧?”林清光分明没醉,也晓得春光的尾巴正是好,却只想留在这书房里,和云熙消磨这个难得空闲的午后。
奈何云熙不肯,林清光正要答应,又听到前门的喧闹,听出了她很不喜欢的来客。
云熙就要出门理论,林清光已然起身,按住了她的手臂,低声嘱咐:“云熙,你不要吭声,藏在这里,不要出门。不论听到了什么,你不要出来,好么?”
云熙怔住了,眼见林清光一派从容,便点头答应。
林清光顺手拿过一件鹤氅遮掩住姣好的身形,自窄门出去,将云熙藏好了,才拉开书房的大门,呼道:“晓华,放他进来。”
男子大步走进,晓华小跑着跟上来,气愤不已,正要张口,林清光已道:“晓华,你去买些小米吧,今夜想吃小米饭。”
打发了家人,林清光自顾自回身,林月甲跟了进来,大马金刀坐下身,才道:“还说你这里有客,真是……”
“连着上了十日值,着实累得紧,晓华只是想让我多睡一些时辰。”林清光在高椅上端坐着,道:“本也是在书房里打盹,没备茶水,还请别在意。”
林月甲知道她这里只是空架子,哪来什么好茶水,便道:“我不请自来,是要传家主的话。”
“但说无妨。”林清光浑不在意的模样,让躲在里间的云熙生出好奇来。听了这几句,林月甲与林清光分明不怎么熟悉的。
“你家中清贫,家主要你分清局面,莫以为考中了女科头名,便能肆意妄为。我既高中,业已选官赴任,在京都得听我的。昔年你任性毁了婚约,是家主可怜你家中无银,帮你摆平了。如今你年近三十,家主正在为你选亲,这次却不可……”林月甲的话还未尽,林清光已然摇头冷笑。
“我是制诰,资政院大学士,正五品的天子近臣,自该唯君命是从。你是何人?我的婚约早就作废,退婚书就在我的手上。那年林老先生将我从族谱里划掉,也曾在官府户籍里上了名录存了管家公证的。这一份备文,我亦有。天子询问,你只说出了五服,我便不曾当庭与你理论。如今闹上去,你要欺君么?”林清光说来平淡,眼神望着这个一辈子只见过几面的人,想着林氏在百余年后,竟是落入这等人物之手,真是荒诞。
林月甲想不到这些文书林清光会握在手中,何况临行前家主要他务必压制住林清光,全力辅佐柴希玄,定要维护读书人的体面。哪晓得第一次登门,便被林清光的话堵着,渐渐面红耳赤,半晌后道:“若非你乃湖州林氏,你真以为你能高中么?”
云熙再也忍不住了,一脚踢开了隐门,喝道:“女科乃穆阳殿下居中糊名、柴尚书阅卷,林清光是实打实选入殿试,皇上钦点的头名!和她姓什么来自哪里,有什么关系?不像有些人,除了会读书,长相比不过霍探花,一心污糟,即便高中,只怕出门就会踩狗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