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丰元年,上元节方过,武宁侯夫妇奉召入宫,过了大半日才出来。王遐等在家中,太阳穴狂跳,但也晓得这次是决然拖不得了。
待老两口到了家,王遐为双亲奉茶,武宁侯王基道:“衡衍,皇上有意调你回中枢。”
王遐怔了怔,他在蜀州做督军,正是压制土司的关头,再磨两载一切都会迎刃而解。但他谨慎问道:“父亲也赞成我回来?”
“我哪里愿意你回来?”王基喝着茶,和夫人何琳互望一眼,决定将实情和盘托出。
“你的婚期定了,定在四月,皇上本要大办,我劝了些话,倒是管用,皇上听了进去。此事拖不得,你也莫再抗拒。去岁皇上接连下旨,为梁王指婚,调寿安侯武玄去湖州,到了年底更令各州督军回京都述职,除了郡主,如今全在京都待着。衡衍,这么多事,你怎么想的?”王基先讲了景况,根本不许他再提婚事,只抛出问题,王遐再胡闹,也知道这是父亲对他的考校了。
这些事不难想,甚至因为这些事,京都暗流涌动,各方都生出了别样的心思。
“调寿安侯武玄去湖州,是节制平州的郡主。但皇上不曾撤去郡主湖州刺史,亦是示之以公而无私。给梁王指婚武安侯家的女儿,是在给梁王身后造势,让他的名字从此与苏家连在一起。由是,给了三王公平的机会,朝臣不能忽视三王中的任何一位。”王遐低着眉眼,这样的帝王心术,从前是那位天子最不肯做的,如今做来,几乎就是在下明棋。
偏生放出的诱饵太大,即便都猜得到皇帝的心思,但谁肯不做争着上钩的鱼?三王想做皇位,臣子想成就拥立的不世之功,所有人的欲望都会被搅动成波浪。
“至于想调儿子回来,自然是壮赵王的声势。父亲已经告老,而我在蜀州做的不错,若是回京都,京外四军便是靖敦军,京都任职,左不过是去督军府。”王遐很快想透了,道:“只是儿子毕竟年轻,或许皇上斟酌后,还是让儿子去领东郊靖敦军了。”
“倒是与为父考量一般,只是皇上没透出口风。”王基叹息,道:“我已经用蜀州之事替你推辞,但……皇上说,情势不等人,蜀州可遣旁人去,你已成婚,是一定得回来的。”
王遐叹道:“王家人少,除了儿子也无人可用。皇上要给赵王造势,除了儿子还能是谁?只是……皇上不想想,给每个儿子都这般造势,便不怕重来玄武之变?”
王基瞪着眼,喝道:“这等胡话,不准胡乱说!”
何琳倒是柔和些,道:“帝心如渊,从前我还能猜得到几分,如今却有点看不透皇上。若说你姐姐去了,他还勉强撑得住,如今成嗣早亡,这人心呐……或许咱们的皇上也不知道究竟选谁为上,便都赶进场,让他们三个比上一比罢。”
皇帝的心思,被何琳不经意间戳破。但京都乃至天下人,却是思之又思,揣摩不断。
赵王尚且不知王遐要回京都的消息,往返于杜陵军和王府之间,只将储位的事压了又压,让自己不去想,几乎没怎么受影响。
梁王在看破些许后,满心惶恐,甚至打算入宫请旨退婚。还是王府中的家令看不下去,将梁王殿下拦住了,好说歹说要他稍安勿躁,隔日就将染病的消息放了出去,干脆来了个闭门不出。
唯有康王,忧思重重寤寐思服,患得患失寝食难安。因为他自己细想了一通,也觉得单论什么,自己并不算佼佼者,但合在一处,加上如今在京都等着皇上下旨便离京赴任湖州的武玄,好像才是实力最强、也最该得位的那个。
这些任命砸下去,砸到了京都这汪深池的底,惊涛骇浪,满朝文武都有些反应不及。
除平州外,七州督军分别被召入宫中述职,每人都只是半日。之后,再没别的消息出来。
春日将尽,一场雨后,皇帝忽而下诏,将七人全部宣召入宫。
宫门之外,骑马赶来的王遐忍住心中惊诧,潇洒下马,拱手道:“武安侯、寿安侯,别来无恙。”
“小侯爷。”寿安侯武玄比他年长十岁,勉强是同辈,便替武安侯苏定北答了,道:“皇上让咱们到齐了,一起面圣。”
皇帝素来出人意料,王遐闻言只是微微颔首,便同他俩一样,都站在了宫外的雨廊之下,默默等候。
能任一州督军,在京都自有宅邸,也都离这九闾宫不远。再等半个时辰,七人便齐了。
控鹤的副都统雷卯这才现身,冲七人拱手道:“武安侯、寿安侯、世子、余督军、宴督军、秦督军、靳督军,请随我来。”
初春时节,宫中老树发新芽,青石板路才用清水泼过,透着光,倒影里是湛蓝的天空。
走了一会儿,王遐便反应过来,这不是前往宣政殿。他看向走在前头的苏定北,见老将神色坦然,也松下了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