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简带着一串的内官在外求见,皇帝从书案后起身,和穆阳挽着手,一同来到偏殿用膳。
又是只有父女二人,皇帝边吃边道:“你做的不错,别担心。诚璋此时回来,反倒是不妥,一动不如一静。吃完饭,朕便给她一道旨意,安安她的心。只是……不能回来,诚璋心里怕是不好受了。”
穆阳给皇帝碗中添着菜,心中如何不叹息?赵诚璋和太子一般长大,只是年岁长了,碍于男女又非血亲,才略避了嫌。
“穆阳,朕心里难过。”皇帝喝着香甜的粥,舌下却没甚滋味,无非是怕穆阳担忧,才强打起精神。
“爹,我也难过,夜里总不能安枕,恨不得以身代之。”穆阳的话出自真心,皇帝无有怀疑,也给她的碗里填了点肉糜,道:“手心手背都是朕的贴心肉,这是成嗣的命,这样的话你不准再说。朕此生绝不能再失去一个孩子!朕的六娘也瘦了。”
一顿饭毕,穆阳帮着父亲宽衣,在旁打了一炉安神香。
点燃未久,香气弥漫整个偏殿。
皇帝高枕,在这淡淡的香中,逐渐放松。他轻声道:“成韫,回去吧。朕心中有数,你也要心中有数。”
“不着急,女儿待父亲安睡,再走不迟。”穆阳帮他放下帘帐,道:“爹爹,女儿有爹爹撑腰,什么都不怕。爹爹为了女儿,也会好的。”
皇帝长舒口气,缓缓合上眼。这一觉恍恍惚惚,梦里梦见了太多人,醒来已是黄昏。
殿内还残留着淡淡的安神香气息,空荡荡,寂静无声。
皇帝缓缓坐起身,一通好眠,让他混沌的思维清醒不少。太子走之前的面容还历历在目,其中未能诉说的意思,皇帝都能体会,然而如何处置,便是另一回事了。
唤了柏简,皇帝并不让掌灯,就在一片黑暗中,问:“今日当值的,是林开文么?”
“是。”柏简体察君心,道:“皇上可要请平安脉?”
“宣他来请吧。”皇帝的声音恢复了为君者的庄严,他道:“是该让林院首为朕瞧瞧了。”
这一夜,林开文悄然而来,打着请君王平安脉的旨意,与皇帝秉烛夜谈,直至子时。次年春末,皇帝恩准林开文告老还乡,特赐千金,亲书“医家”二字,令赵王送出京都地界,以示尊敬。
也是这一夜,皇帝手书下旨,八百里加急送往平州。平鲜奴的大军并入平州州军,赵诚璋任平州刺史、督军,仍辖湖州刺史。鲜奴平定之功,交由朝中议核,再另行封赏,封赏使由梁王领差,赴平州慰军。
太子遗女,赐名得岁,特旨封永安郡主,交由盛阳长公主抚养。生母王氏,允准出宫回娘家,赐金五千两,每岁宫中拨出用度。其余东宫旧属,皆有封赏安置。
这些旨意,伴随着黎明,在宫门开启之后,陆续送出去。惶惶一月的朝臣们安定了心神,有条不紊操办着太子、太子妃的丧仪。
赵王、康王、梁王三人终于敢跟着才回京都未久的王遐一起入宫面圣。
皇帝沐浴更衣,正在思楼上香静坐,便令柏简将人带了过来。
他看着跪下的三个儿子,叫起了难得安分的王遐,开门见山,道:“成嗣是因疾风症,你们一个个怕什么?怕你们老子是非不分?”
赵王抬起头,道:“没,儿……只是……”
“吞吞吐吐,话都说不利索。”皇帝看着他,道:“暂且丢一丢杜陵军的军务,去礼部顶起丧仪来,好好送他最后一程。”
赵王虎目含泪,再度叩首,道:“是。”
“三哥儿是个粗人,你们俩多帮帮他。”皇帝翻着礼部递上的奏疏,选了又选,轻声道:“谥号——便定懿仁罢。”
所谓盖棺定论,在他们这些人中,死后能得谥号,又是美谥,已是尊荣。皇帝虽哀子伤,但却没有执着与抬高太子死后的丧仪,一切都在礼制之内。而这“懿仁”二字,太子担得起。
三子一起拜倒,赵王领头,道:“儿臣领旨。”
“已经耽误了衡衍的婚事,国丧三月,不必延期。让钦天监选个开春后的好日子,你与曹家姑娘完婚。”皇帝抿着茶水,道:“不能为此叫百姓不好过活。年节都凄清,国丧之后,大赦天下,也算为成嗣……”
王遐心中叹息——曹希明的孝期在十月便满了,他回来的路上得了丧报,紧赶慢赶进了京都,侯府已去了婚事的准备,他欲入宫面圣,也不得见,这还是回京一月以来第一次见到皇帝。
皇帝竟是难得絮叨起来,说起懿仁太子,口若悬河,皆是他在世之时的善行。三王连着王遐听着,也不禁流了泪。
皇帝眼见于此,方住了口,留他们一起用些茶点。
末了,还是康王壮了胆子,问道:“父皇,那春柳营……该归属何处?并入控鹤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