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赵诚璋便睡在靠外侧的小榻上,没再说什么话。而里头的女孩没挨多久,也睡了过去。
翌日,天才擦亮,赵诚璋睁开了眼,一个打挺站起身来。
思退还没回来,洗漱全靠自己。等赵诚璋换了身便服去看,女孩还没醒来的迹象。她着人叫来了军中郎中,轻声问着情况。
听罢,赵诚璋久久无言。
这次救出来的七个孩子,都是孤儿,在这些年里颠沛流离,挣扎活命。入冬前不幸被磨至所部掳了去,都是和那些枉死的人一样,是要杀了吃的。鲜奴隔几日才给些馊饭脏水,而只有躺在她帐中的这个伤势最重。若再迟个一日半日,大抵也就断了气。她的肋骨断了三根,右腿大腿骨也断了,被鲜奴用刀劈了,周身皆有伤,全靠一口气吊着。
“她就住在我的大帐中,你务必全力救她,不惜药材。”赵诚璋叹息,道:“其余六个,养好了找个日子带过来,我有事要问。”
“是。”郎中也颇为动容,道:“我定尽全力,保她的腿将来好好的。只是……军中养人难,又是平州这等地界,大冬日的太冷,对养伤不利。待伤势稳妥,还是送去别地好些。”
赵诚璋听得懂郎中的意思,他能做到保命,但能否养好,还得另请高明。但能在这种时候保住命,已是难得,她道:“此间便仰仗郎中了,其余的我会安排。”
十几年前,皇帝初平西北,打得西瑕国国主袒胸跪降,献上西域三十六城池舆图。皇帝设凉、肃二州,具体由京都安置,便马不停蹄挥军东去,要与为祸平州的鲜奴算算账。
皇帝从前就是武将,哪怕是鲜奴这块硬骨头,他也成竹在胸。那一战本是要一举肃清鲜奴,然京中急信送至,王皇后病重。皇帝没有犹豫,留下重兵防守,自己轻装简行,只带着十几个控鹤返京,跑死了十几匹马,才在王皇后薨逝前赶了回去。
拔烈小奴也是在这一战后得了王位,率领部众反攻,和平州州军纠缠了这么些年,再度成为祸乱。
此次大齐出兵,便是要一举还平州安定。
赵诚璋自幼跟着皇帝身边,皇帝带兵的那股气,她学去了一半,何况离京之前,皇帝亲自布局。
如今进入僵持,赵诚璋不急不躁,更是抽出大半时间,花在梳理两州庶务上。
那女孩就躺在了自己的大帐中,自那日醒了一趟,这几日一直昏着。赵诚璋心想,这对她倒是件好事,免去了浑身苦痛。
这日郎中看完,回禀高烧将退,人也快苏醒,命也就保住了。
入了夜,帐中为着她多放了几个火盆。赵诚璋正在看湖州送来的札信,忖着下一步怎么做。
隔着屏风,听到了忽然沉重的呼吸,赵诚璋侧耳片刻,起身过去。
女孩满头大汗,咬紧牙关,在极力忍耐着周身的痛楚。
赵诚璋自然拿过药膏,在床侧坐下,掀开被子,叮嘱她道:“不要乱动。”随即揭开棉布来。
女孩咬着牙,没有身子被看光的羞涩,唇瓣苍白,腮帮子鼓大,眼神从涣散,聚在了身前的女子,渐渐盯着她的眉眼之间。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身上的伤痕愈发可怖。药膏初初抹上带来了清凉,弹指间起了效,先将那些痛楚安抚。
“前几日有让你安眠的药,帮你熬过去了。如今还是得醒着,尽量多吃些,才好得快。”赵诚璋边涂边道,帮着她侧过去,一手护着女孩的腰腹,一手快速抹了药膏。那道从锁骨蔓延的刀伤停在了左侧的蝴蝶骨处,若非郎中冒险缝上,只怕这时候早就要了女孩的命。
赵诚璋擦掉溢出的血,将一切处理妥当,垫上新的棉布,才半抱着她缓缓躺下。
“这么好的布,做衣服都舍不得的。”女孩轻声嘀咕着。
“这是救你的命,再珍贵也得用上。”赵诚璋忍俊不禁,也是压着嗓子回了她的话。
“既是醒了,我问你些话,知道什么答什么。”赵诚璋等她点头,才凝眉问了些事,大多和鲜奴相关。
女孩的记性不错,只是他们都被关在地牢里,知晓的也不多。赵诚璋若有所思,学着她,回道:“谢谢。”
再过月余,思退才回来。赵诚璋让人重新拾掇了大帐,也没挪动那女孩,仍让她睡在自己的床上。而她自己一直住在外帐,只是照顾的事,交给了思退去做。
“皇上待郡主信重,非但平州,连湖州也托付给了郡主。”思退研墨,轻声感慨着,道:“郡主,我听说永嘉长公主的婚事定了,皇上指给了康王殿下。”
“未成亲的便是康、梁二王,五郎年岁小,皇上大抵是会选康王的。”永嘉的才名天下皆知,而梁王软弱了些,容易被拿捏。皇帝的亲子中,只有康王才是最合适的。按皇帝的性情,若康王自己不肯,大抵会从宗室或朝中重臣寻一人赐婚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