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有对林欣然道:“你先想好了,辞职是你自己的决定,你罗姐不能对你后半辈子负责。”
罗牧垚却笑道:“没事,你真想好了就跟我说,我愿意负责。”
听见罗牧垚的话,林欣然嘴角向下一撇,看着都快哭了。
高雅婷回来后,对罗牧垚道:“罗姐!你知道刚才是谁给我打的电话吗?”
罗牧垚夹了一块叉烧到盘子里,问:“谁?”
高雅婷答:“是慧坤!我靠肯定是老严让他们投资经理找我的。这叫什么?今天你对我爱搭不理,明天我让你高攀不起,这感觉也太爽了。”
林欣然问:“慧坤是什么?”
罗牧垚答:“是之前本来打算投我们,但撤资了的一个风险投资机构。”
高雅婷举起酒杯,下桌走到罗牧垚面前,道:“罗姐,如果不是你去年大年三十跑回北京,咱们又坚持这一年,不可能会有现在的成绩。这一杯,我必须敬你。”
林欣然端着杯子起身道:“咱们一起吧,沾沾喜气。”
高雅婷却接着道:“而且罗姐,我还有句话要说,去年这个时候你告诉我你不嫁人了,你没有退路了,但这一年下来,老娘现在可以底气十足地告诉在座的各位——嫁人这个退路是天大的谎言,你们相信我,只要不嫁人,人生处处是退路。”
戚玉娇有点醉了,但是这些话还是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几个女人们欢笑着推杯换盏一番后,戚玉娇道:“弄得我都想创业了。”
高雅婷问道:“娇姐你家不就是做实业的吗?哪天好好聊聊,没准咱们有机会合作。”
“是吗?”戚玉娇道,“当年我学法律之后,我爸也跟我聊过一次,但他说做实体太累了,让我自己选,我选了还是留在北京干法律,我爸就说尊重我的选择,接班的事他再想办法。”
“干什么不累啊?”高雅婷道,“你再去跟你爸说,你要管你们厂里的事!我们女人一定要牢牢把生产资料握在自己手里。”
高雅婷这句话说完,郗有立即道:“你这倒是个好选题,罗姐我一直想问你,你们现在的创业是不是要保密,不用保密的话,来我的播客做客吧,我们播客除了做彩虹选题,也做女性议题。”
高雅婷立即道:“保密没关系,不说我们是干什么的就行了,女性议题罗姐太能聊了。”
罗牧垚笑了,高雅婷就这么把她推销了出去。
高雅婷问:“你们只有播客吗?罗姐这形象,做视频肯定更出圈。”
罗牧垚赶忙道:“先别吧,只露个声音算了。”
高雅婷想了想道:“也是,低调,先低调。”
几个女人一直聊到晚上十点多,才走出餐厅。
站在繁华的街景间,霓虹将街道切割成斑斓的碎影,几个女人爽朗地放声大笑,罗牧垚脑中忽然出现了一句话: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因为尝过准新娘的滋味,也尝过事业蒸蒸日上的滋味,对比而言,如今的她迎着这座城市的霓虹,真正笑得坦然而富足。
*
戚玉娇跟林欣然从罗牧垚家搬走这天,正好是罗牧垚生日。
一大早林欣然就端出了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亲手做的一个小奶油蛋糕,戚玉娇也给罗牧垚准备了礼物。
两个女人在早餐的时间里,给罗牧垚过了一个三十岁的生日。
就在把林欣然和戚玉娇分别送上搬家的大货车之后,罗牧垚接到了高雅婷电话。
高雅婷道:“罗姐你在哪呢?今天要寄出去锅高新的申报材料,但我在石家庄呢,你方便去趟公司吗?材料我都整理好了,就在你办公室桌上。”
罗牧垚答:“行,那我一会儿去房山拿。”
她们公司在房山一个写字楼租了半层办公室,财务、行政和销售在那办公,平时接待外地客户也会在房山。但今天是周末,公司的人都不上班,只能她自己跑一趟。
罗牧垚开车往房山赶,一小时后,在她办公室桌上看见了一摞整理好的申报材料。
她给高雅婷发消息说已经拿到材料了,问高雅婷寄件地址。
高雅婷回复了她地址后,又道:[罗姐,有个产业界的投资大佬刚来咱们公司了,你接待一下吧]
罗牧垚看到消息感到奇怪,干脆给高雅婷拨了电话,却被对方挂断。
高雅婷追来消息:[人家已经到我们会议室了,我这边工厂有点事,不方便接电话]
罗牧垚一头雾水,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个产业界投资大佬,而且如果是大佬,高雅婷不说机构也不说人名,就直接叫她去见,也太仓促了。不过罗牧垚之前还见过高雅婷更加随性和随机的操作,她只好先约了个顺丰寄件,就转身往会议室走。
但是当她推门走进会议室,却发现里边空无一人,但是她看见会议长桌中央摆了一台手机。
她走过去,奇怪地拿起手机,看见了黑乎乎的屏保,然而当屏幕一点点顺应光线亮起来后,她才发现屏幕一角,竟然站着一个穿红裙子、手里握着小提琴的女孩,而那个女孩不是别人,就是当年在舞蹈比赛伴奏的她!
罗牧垚的心跳倏地疯狂加速,她仿佛都能听见心脏逃脱控制向喉咙管外逃逸的声音。
与此同时,她身后的会议室大门被男人轻轻推开。罗牧垚扭过头去,看见了站在门口,反手合上了门的邬子兵。
邬子兵穿着件黑色长款双排扣大衣,内搭一件炭灰色毛衣,看向她的眼神像一潭幽深的泉,同时收敛着锋芒与温润。
邬子兵一步步朝她走来,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生日快乐。”
这四个字闯进罗牧垚耳朵里的瞬间,她脑海里像是做了一场烟花绚烂的梦。
而男人十六岁那年从键盘上逃走的胆量,十七岁那年在寒冬里弄丢的青春,二十九岁那年在万米高空之上于无人看见的角落蒸发的眼泪,在这一刻,仿佛同时得到了一声重如擂鼓的回响。
眼前的女人和那个站在黑暗楼道前,低着头从书包里掏出一副流氓兔手套的女孩完全重叠,而在女孩面前,就好像这么这么多年过去,他还只是那个因为怕女孩跑掉,连家门都来不及关的仓皇少年。
邬子兵垂目看向女人,一字一顿地认真问:“我来看看现在机器人赛道的明星上游公司,给投吗?”
罗牧垚只是盯着邬子兵的眼睛,仿佛要透过那双眼睛,看进她曾打包封箱扔进岁月储物间的那些柔情似水和少女秘密里。
“我说过——”邬子兵再次开口,声音有些颤抖,“你可以拒绝我,但不能每次都拒绝我。”像受伤野兽的喘息,男人尾音犹如生锈的齿轮在勉强转动。
可邬子兵话音还没落地,罗牧垚就双手扶上男人的脖子,踮起脚尖吻了上去。邬子兵环住女人的腰,用手臂给了女人全部支撑,唇瓣贴合的刹那闭上了眼,也像是接受了某种宿命般的轮回。
会议室的磨砂玻璃墙外,唯一的光面玻璃条里,有两双眼睛睁得浑圆,并排使劲往里看着。
只见如同偶像剧男女主似的激烈吻戏就在她们面前生动上演着,两个女人不禁从肺腑间发出又尖又细的土拨鼠式啸叫。
直到邬子兵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转了个身,把罗牧垚搂紧进大衣里私自亲吻,也把门外两个激动的看客隔绝在了黑色大衣背影之下。
门外,林欣然还在兴奋不已地跺脚:“太浪漫了,罗姐一定惊讶死了、幸福死了!”
高雅婷也在做着深呼吸,平复心情,却道:“罗姐肯定早猜到了。”
“啊?猜到了?”林欣然问。
高雅婷答:“公司有门禁,投资人怎么进的会议室?我这么拙劣的谎言,罗姐也没跑,就是双向奔赴啊!”
林欣然道:“嘤嘤嘤!我也要谈恋爱!信女愿一年吃素,可不可以赐我一个有校草十分之一好的男朋友?”
高雅婷笑道:“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两个女人正在你一言我一语的时候,偶像剧男女主从会议室里出来了。
罗牧垚看见本该在石家庄的高雅婷和刚搬家离开的林欣然,现在都站在她面前,大约知道邬子兵这次回来,是已经做足了功课。
高雅婷赶忙开口道:“那个……快递师傅好像到门口了,我赶紧去把材料寄了。”
林欣然跟在高雅婷身后,道:“那个……我跟着婷姐好好学习公司业务,争取早日上岗。”
两个女人在罗牧垚和邬子兵面前依次消失,邬子兵揽着女人的肩,问:“我们现在去哪?”
罗牧垚看着邬子兵,答:“今天都听你的。”
邬子兵挑了下眉,道:“这可是你说的。”
邬子兵开着罗牧垚的车,一路往北,一直开进海淀一个小区里,停在了一栋楼门前。罗牧垚远远就从车前窗看见了一个穿西装的微胖男人站在楼下朝他们张望。
男人笑盈盈地走过来,拉开副驾车门,张口就喊:“嫂子好。”
邬子兵下车后,关上车门,看了一眼跟他停得脸对脸的一辆大货车,朝周晨阳看了一眼,道:“这就是你找的车?”
周晨阳道:“我总不能开我的阿斯顿马丁给你搬家吧?”
罗牧垚也从车里走下来,疑惑地朝邬子兵看了一眼。
邬子兵笑着回看了她一眼,然后对周晨阳道:“跟上吧。”
然而周晨阳只对货车里的司机师傅打了个手势之后,自己却扭头拉开了后座车门,上了罗牧垚的车。
邬子兵从后视镜里看向一上车就兴冲冲扒拉上罗牧垚椅背的男人,不禁皱起眉,舌尖顶住了后槽牙。
然而周晨阳旁若无人地跟罗牧垚攀谈了起来:“嫂子好,我是Steven的同学,我俩在西雅图的时候合租了六年,从认识他第一天我就知道他有主了,你放心,虽然我们圈子不干净,但我给你做证,Steven绝对是我们之中的清流,好好的上个大学整得跟基督山伯爵似的,也不知道要找谁复仇。”
就在周晨阳小嘴一通“叭叭叭”的时候,邬子兵一轰油门,给后排的男人差点晃散架。
罗牧垚系上了安全带,周晨阳原本还不想系,但邬子兵上路后专挑窄道钻来钻去,给他折腾得不得不系上安全带,也被固定在了远离罗牧垚的位置上。
周晨阳吐槽道:“嫂子,其实去年底我就想把Steven打包送你家去了,这人硬是赖在我家不走,说什么时候还不到。今天上午我听说他有可能重新转正,立马把他那点东西给他打包装了车,今后就辛苦你了。”
其实刚才在小区楼下看到那个场面,罗牧垚就猜到邬子兵想干什么了。
她对周晨阳道:“你好,我姓罗,你是慕禾乐的周总吧,当时一直没见到,还挺遗憾的。”
周晨阳一愣:“嫂子你怎么知道?我还没介绍到这呢。”
罗牧垚答:“我猜的。”
周晨阳夸赞道:“厉害,怪不得Steven守男德呢,嫂子第六感真牛。”
罗牧垚这时看了邬子兵一眼,然后问周晨阳:“你刚为什么说,见他第一天就知道他有主了?”
周晨阳答:“我见到你照片了呀!而且正常人刚到美国第一件事肯定是出去嗨,Steven倒好,把你俩自拍往桌上一摆,就开始窝在房间里打游戏,谁喊都不出去。而且我记得特别清楚,是13年夏天吧,我凌晨起来上厕所,就看到Steven坐在一楼客厅电视机前,电视机里头在播国内新闻联播,我他妈都看傻了,跑下去问他干什么呢,他说今天高考。我去我真到那时候才相信他是真在国内有个上高中的女友,先前我还以为他有什么隐疾诓我们呢。”
听完周晨阳的这段描述,罗牧垚一时间心里竟有些酸涩涩的。
邬子兵东西不多,那么大辆货车在罗牧垚家楼下一戳,师傅也就抱下来一个打包箱。
周晨阳帮着邬子兵把东西全装进罗牧垚家里后,十分自觉地退后两步出了家门,朝两人摆摆手,道:“我自己在东边溜达溜达,祝哥哥嫂嫂百年好合,回见。”
邬子兵见人一走,就迅速合上了家门,扭头看见罗牧垚正直勾勾地看着他,一时不知道女人表情是什么意思,有点紧张地问:“怎么了?”
罗牧垚咬了咬下唇,眼眶也有点红,道:“我撒谎了。”
邬子兵有些不明所以,问:“什么谎?”
罗牧垚道:“我说我没等你,只是后来遇见的人没有你好,我撒谎了。”
邬子兵的心被女人一句话揪到了嗓子眼。
罗牧垚继续道:“要不是因为心里一直在等你,我早谈恋爱了。我根本不知道别人好不好,因为我心里压根装不进别人。”
邬子兵上前两步,展开双臂紧紧抱住了罗牧垚。好像所有的语言在这一刻都显得过于轻飘乏味,唯有把你放在我的胸口,感受着彼此的心跳,才能确认我过去存在,未来也依然在。
“真正的我,是品味无比确定你爱我、但也知道这个世界只有我的孤独。”——这是女人写给他的分手信中的一句话,也是邬子兵这一年来无数个夜晚辗转反侧,在意识的回廊里反复解构,但最终他选择把一切因果在齿缝间研磨成碎渣,一点点吞咽下去。
就好像莫比乌斯环那样,他最终回到了原点。这一切的起点又是什么呢?也许是十六岁那年灶台蓝色火焰旧铁皮壶烧着水的厨房,女孩用瘦小的身躯承载住他沉船一般的坍塌,从那刻起,罗牧垚便成为他目送开远的航船,而他的人生成了那座守候在原地的港湾。无论船驶去哪里,港湾永远都会选择等待。而开始等了,便是一辈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