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子兵戴上护目镜,问罗牧垚:“今天准备做什么?”
罗牧垚答:“上一个方法失效了,最后得到的二号位异构体含量太高,我今天准备换个工艺再做。”
邬子兵点点头,又问:“你研究生转去学金融,是早就想好了,还是随便试试的?”
听见这个问题,罗牧垚把粉末倒在电子天平上,扭头看向邬子兵。男人已经穿上白大褂,衣领处微敞的纽扣露出一小片内搭的黑衬衫,克制中透着丝不羁。还戴好了护目镜,镜片折射着仪器的幽蓝荧光,镜片下狭长的眉眼专注凝视着她,左手随意搭在后排实验台面上,架起好看的指节桥体,叫她一下有些晃神,“衣冠楚楚”四个字从她脑袋里迅速蹦了出来。
她平静道:“现在算是高管访谈吗?”
邬子兵抱起双臂,倚在了没放任何设备的陶瓷台边上,长腿一曲,答:“可以这么理解。”
罗牧垚偏回了头去,答:“我当时是年级第一,有保研资格,保研的时候可以选外院,我就去试了试,而且那个时候金融专硕是最火的研究生项目,面上了我就去了。”
邬子兵笑着道:“又是年级第一。”
罗牧垚知道邬子兵的话是什么意思,却没接话。
邬子兵又问:“那怎么没去香港投行?”
罗牧垚一听就知道邬子兵是了解他们那几年毕业的金融生就业去向的,最重要的是,邬子兵还很了解她。
她答:“想过,也试过,但因为我大四选择了跟着化工系的导师做项目,没去金融机构实习,简历不太够,也不想三年毕业,最后还是没赶上。”
邬子兵点点头,问:“你都转金融了,为什么还要帮导师做项目?”
罗牧垚一边做原料预处理一边回答男人的问题:“因为这个导师帮了我很多,我的保研推荐信也是她给我写的,而且其实我觉得,做她的项目比实习能学更多东西。”
邬子兵问:“什么项目?”
罗牧垚答:“她在石家庄一个化工集团负责了一个产学研一体化项目,让我帮她做落地。”
邬子兵闻言,目光下移到了罗牧垚手里的烧瓶上,缓缓道:“这算是,有人生的战略眼光吗?”
罗牧垚答:“是命中注定吧,我可能就得干化工,干金融只是不小心开了个小差。”
罗牧垚说完这句话,实验室里忽然陷入长久的寂静。直到她装在烧瓶里的溶液从浑浊转为琥珀色,邬子兵还没有开口接她的话。
重逢这么久以来,邬子兵问罗牧垚的专业、问她的工作、问她的大学和研究生,就是不问她和孟雨凡究竟是怎么回事。恰巧这也是她最怕男人问的。
但罗牧垚知道,此刻的邬子兵用沉默把什么都问了——那么,谁是她的命中注定,谁又是她开的小差呢?
罗牧垚是在工作以后逐渐发现,自己实际上是个敏锐的人,可以察觉别人的情绪甚至人心,但她很少碰见能反向察觉、或者说利用她情绪的人。但邬子兵显然能够做得到这一点。
懂一个人情绪的前提,是了解一个人内心的欲望。
所以,这么多年过去,邬子兵仍旧懂她的欲望。
罗牧垚把预混料注入反应釜以后,设置好程序,便开始了等待。
邬子兵这时才开口道:“雇个人吧,有的反应时间太长,你不能一直自己盯着,而且你来一趟时间成本太高了。”
罗牧垚答:“我也在考虑。而且,我还在思考能不能自己解决我们现金流的问题。”
邬子兵问:“怎么说?”
罗牧垚答:“雅婷有化工厂的资源,我想找找现在什么化工材料好卖,而且我能在实验室里做出来的。”
邬子兵道:“我帮你问问。”
罗牧垚答:“谢谢,不过我大概已经有想法了,我可以做ab胶,欣然有个亲戚在环京一带接家装的活,应该用得到。”
邬子兵听到林欣然的名字,问:“你现在有联系的高中同学,除了林欣然,还有别人吗?”
罗牧垚答:“基本没有了,这些年从q~到人人又到微信,很多联系方式换着换着就丢了。”
邬子兵沉默片刻,再开口时轻声道:“可有的人,丢不了。”
罗牧垚其实不想在现在这个阶段把话题往太过暧昧的方向引导,一来是她上一段感情的问题还没有解决清楚,二来今晚邬子兵的身份是她们创业公司的潜在投资人。
她只道:“我想到为什么我大四要去做化工项目了。”
邬子兵问:“为什么?”
罗牧垚望着面前的反应釜,答 :“因为可能从那个时候我就意识到,我的命里想要挣很多钱,没法靠做金融,只能靠这个。”
邬子兵闻言笑着道:“那等你做出来,到时候我们慕禾乐也算是投出明星公司的成功VC了。”
邬子兵话里话外不仅没有质疑罗牧垚现在所做事情的高失败风险,甚至还开始跟她一起畅想光明未来。这不禁让罗牧垚想起来她曾跟孟雨凡的一段对话。
孟雨凡在她研究生的时候主动来帮她做职业规划,那个时候她还没有答应孟雨凡的追求,但她毕竟已经转了金融,孟雨凡作为金融行业的前辈,很多话还是有参考价值的,只是男人总是喜欢在话里话外暗示她点什么。
孟雨凡说:“其实你可以再读个博士,读博期间我们把孩子生了。”
罗牧垚皱眉问:“为什么要读博期间生孩子?我都还没开始工作。”
孟雨凡说:“现在很流行这个的,当然如果你不愿意就当我没说。”
罗牧垚绕开孟雨凡的话,只道:“我不会再读博了,我要工作赚钱。”
孟雨凡却笑了下,问:“你能赚多少钱?”
罗牧垚听得出孟雨凡语气之中的轻视意味,却固执地答:“我会挣很多钱。”
孟雨凡道:“你已经决定不去外资投行了,就算去最好的几个大券商,还得碰上好项目好团队,一年封顶到手不过百万,怎么挣很多钱?”
罗牧垚沉默下来,但她的沉默不是因为被孟雨凡说服,而是她感觉到孟雨凡眼里的她和她眼里的她不是一个人。她不愿去想自己才是自命不凡的那一个,也知道只有做到了才能证明她是对的,于是直接斩断了跟男人的交流。
邬子兵发现罗牧垚有些走神,便问:“在想什么?”
罗牧垚回过神来,答:“没什么。”
她走向柜子那边,拿出新实验的原料,准备进行今天计划的第二份实验,为她们创业公司的现金流努力。
大约晚上十一点,罗牧垚跟邬子兵返程回市里。还是邬子兵开的车,罗牧垚却没再睡,而是一直在思考今天实验里遇到的各种问题。
邬子兵也没有打扰她,车开得安静而平稳。
到家后,两个人从地下车库回到十九层,在电梯门口准备分开。
邬子兵道:“如果你路上喜欢思考问题,是不是雇我当个司机比较安全?”
罗牧垚却答:“不用,我自己可以。”
邬子兵见女人表情笃定,拒绝态度也十分坚决,没再坚持,道:“行,那早点休息。”
罗牧垚点点头,道:“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