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牧垚拒绝道:“有钱。”
可陶致远还是把钱塞进了罗牧垚的校服口袋里。
“快跟小兵回去吧,再吃顿好的。”陶致远说着又小声道,“你姨妈知道你在医院,我跟她说过了。”
罗牧垚见邬子兵已经走出病房,转身追了上去。
可忽然,她听见病房里另一个女声喊道:“小兵这就走啦?不送他姥最后一程吗?他可是他姥一手带大的!”
但前边邬子兵只是在医院走廊里埋头往前走,仿佛外界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像一个过客,也像一个重新出发的旅人。
罗牧垚陪着邬子兵走下楼梯,一直来到医院大门外,大门外出租车很多,邬子兵招手拦下一辆。
罗牧垚原本想坐到前排去,但邬子兵拉开车门后,却看向了她。
罗牧垚愣神片刻,立即弯腰坐进了车里,邬子兵随后也坐了进来。
医院门前的一段路非常拥堵。罗牧垚一直目视着前方,感受着身旁男生的情绪。
而邬子兵在车窗边架起了手肘,一直望着和她相反方向的窗外,她什么也感知不到。
行驶一段时间后,出租车在博文书店门前停下。
邬子兵先下了车,罗牧垚随后下车,这会儿天已经黑透了。
邬子兵转过身来看着罗牧垚,罗牧垚抬眼望去,在路灯微光的雕琢下,男生眉眼轮廓更显清晰。但罗牧垚仍旧没看见邬子兵有任何类似悲伤的表情。
刚才在出租车上她原本以为男生可能会偷偷哭泣,但是竟什么都没发生。因此男生接下来说的话更叫她意外。
“陪我一会儿行吗?”邬子兵问。
罗牧垚没有丝毫犹豫地答:“好。”
于是,罗牧垚跟着邬子兵进了小区,走进了左手边第一栋楼,上了三楼,邬子兵掏钥匙开了门,进门后给罗牧垚找了一双大红色塑料拖鞋。
这次,男生没再介绍这双拖鞋可能是他姥姥的,沉默着进了屋。
罗牧垚换好鞋,跟着邬子兵来到客厅,男生已经在沙发上坐下了,但看姿势好像并不放松。
“家里只有方便面,我去给你煮一碗?”邬子兵问。
罗牧垚答:“好。”
邬子兵便起身去了厨房。
罗牧垚转身跟上了男生,在厨房门口站定。
邬子兵一边从橱柜里找出两袋方便面,一边开口道:“其实我姥姥不让我吃方便面。”
听见男生今天第一次提及姥姥,罗牧垚不禁紧张起来,呼吸都放缓地安静听着。
邬子兵接着道,“小时候我爸妈都不管我吃饭的时候,我就自己泡面,我姥姥知道之后,就专门从住的地方大半夜赶过来,还带着从超市买的菜,钻进厨房里就是一个多小时,然后总能给我做出一桌子花样。那个时候我妈就总让我姥姥别这么辛苦,我姥姥还指责我妈说怎么能管生不管养。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下定决心,长大赚钱一定要给她养老。”
这会儿邬子兵正在往铁皮水壶里接水,水柱子冲击到水壶底部的声音很响,但罗牧垚还是已经听出了邬子兵话音里的哭腔。
邬子兵把水壶放到灶台上,拧开煤气灶,蓝色的火苗冒了出来。
罗牧垚这时开口道:“我知道,所以你做这么多,是为了尽量不留遗憾。你甚至不允许自己难过,因为姥姥肯定跟你说过,最希望她外孙开开心心的。”
听到女生的这些话,邬子兵身体还面对着灶台方向,却朝着天花板仰起了脸。
罗牧垚继续道,“我很小的时候是在东北跟着我爷爷奶奶,那时候我爷爷带我去公园玩,我一时兴起想要和爷爷玩捉迷藏,就故意躲起来让他找不到,后来发生的事我记不清了,但我记得爸爸跟我说,我吓得爷爷差点犯心脏病。后来爷爷就是心脏病去世的,这件事让我特别、特别后悔,我后来做梦都会回到那个公园,我多希望,我能从滑滑梯后边跑出来,紧紧抱住我爷爷。”
罗牧垚缓缓诉说着童年往事,厨房里也因为铁皮水壶的热气蒸腾氤氲开一团团暖气。
“我不知道人长大是不是就会忘记,大人总以为,人在小的时候不懂事,就也不知道谁是真的对自己好,但孩子是知道的,就像我知道我爷爷对我好,你知道你姥姥对你好。所以你其实做到了我没做到的事,姥姥生前有你的陪伴一定很幸福,你已经做得很棒了。但那也不代表,你不可以难过。”
罗牧垚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火焰上的水壶发出尖锐的嚣响,邬子兵拧关了灶台的火。
但男生却没有拎起水壶灌进暖水瓶,而是转过身来,几步走到厨房门口,伸手紧紧抱住了女生。
罗牧垚在邬子兵转身的时候就看见了男生眼中滚动的泪水,在邬子兵拥过来的时候,她感受到的是男生不断颤抖的身体,听见的是强忍着还是从胸腔里鼓动出的啜泣。
罗牧垚使劲仰着头,让自己足够给男生做支撑。就好像她跑完1500米的时候,男生撑住她那样。
如果今天没有邬子兵,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说出这个积压在心底的秘密。
在抱着男生的时候,她脑海里放电影一般回顾着这些年她从东北到福临,再到长旰的一幕幕画面,回忆着每一个牵着她的手,带着她长大的大人。
水壶声渐渐变小,男生的哭声却越来越大。而罗牧垚感觉她和邬子兵的距离,第一次这么近、这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