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落诗瞪了他一眼,没说话。
长晓全然不在乎被她瞪了,绕过蹲在铜炉旁的她,走近桌案处,看到密密麻麻的批画,顿时怔住。
“你还在分析虚灵的身世啊?”
“不然呢?”文落诗语气轻软,呼出一口寒气,“我总觉得他这么坏的人,不会身世如此简单。但是我没看出问题在哪里。”
她在一旁烤手,座椅便空了,长晓掸弹衣袖,在桌案前坐下,冷白的手指伸出,捧起那一页乱糟糟的纸。
“其实有一种可能,就是虚灵的经历,并非完全真实。”
文落诗一惊,抬头:“被人改动过?”
长晓颔首:“怕就怕,若是虚灵真有问题,归影早就已经出手替他瞒了。我拿到的信息,也未必真实。”
这倒是给了文落诗一个新思路。要是被改动过,那必然会存在改动的痕迹。哪怕微乎其微,也很难逻辑自洽。
她把滚烫的铜炉用法力搬起来,挪到桌子上,自己则是坐去了长晓旁边。
“我再看一遍。”说着,她拿起笔,习惯性蘸了蘸墨。
正聚精会神,文落诗忽然听到细微的研墨声。
她睁大眼睛抬头,看长晓款款坐在一旁,藏蓝色的轻裘缓带皆随身型而流下,好似星河淌下坠入世间。他手里拿着墨条,在认真研墨。绣满织金纹路的广袖遮住了半边桌案,袖前露出一双白皙的手,借着铜炉中袅袅轻烟,正是平静的风雅。
“不是吧?你给我研墨?”文落诗盯了半天,不可置信道。
“砚台快空了,我看你一会又要写写画画的,帮你研一些。”
长晓答得倒是自然,仿佛这件事太过于寻常。
而文落诗手中的笔顿时不动了。她认认真真打量了长晓一遍,犹豫着道:“你听说过凡间有个词,叫 ‘红袖添香’吗?”
长晓手中的墨条停住,思考后道:“没听过。”
“也是,”文落诗端详着他的样子,自顾自点点头,思考道,“你又不是我,不会天天看这些没用的话本子。”
长晓对此是丝毫不懂,故而,他丝毫没意识到文落诗在震惊什么。
文落诗想了想,又皱眉道:“反过来也行。那你总听说过窦大人和她夫君的故事吧?”
长晓又是一愣:“当今大宗伯窦铃?”
“对,就是她。”
“她怎么了?”
文落诗见他一脸真诚求教的神情,再配上他这张勾魂摄魄的俊美的脸,重重叹了口气:“她有个很出名的故事,被民间各种话本子改写成各种版本。不说那些改得乱七八糟的,原始的故事是,某年某月某日,窦大人正在认真读卷宗,想提笔作些批注,然而她想起砚台里的墨已经没了,正欲放下笔研墨,却发觉砚台里不知何时已经研好了一些新鲜的墨。
“她这才发现,她的夫君沉秋不知何时已经坐在她的身边,见她在低头忙碌,便帮她在一旁静静研墨,以便她能直接蘸墨写字。她抬头之时,沉秋依旧在默默为她研墨,一举一动都把她照顾得很好。”
见长晓眉目间染上思考的痕迹,像是第一次听这个故事,文落诗心下又是一叹。这个人,真实什么民间八卦都不知道啊。
“窦大人很是心喜,感动不已。从那以后,沉秋见夫人忙碌时,总是坐在一旁帮她研墨。两人日日如胶似漆,孩子都生了两个了……呃,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从那以后,沉秋为窦大人研墨的故事流传开来。
“沉秋并无官职,但窦大人身居高位,政务缠身,这种情况下,两人极容易疏离。可就是因为研墨一事,两人至今都琴瑟和鸣。
“虽然不知道是否确有其事,但百姓才不管真的假的,全都纷纷赞叹。久而久之,这个研墨的故事就成了夫妻之间感情好的代名词,民间夫妻也多是效仿。”
文落诗一口气说完,放下笔,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水。
直到她慢条斯理把茶喝完,才意识到,糟了,大事不妙!
她此时此刻,跟长晓说这些做什么?
特别是,她结尾的时候还补了一句……
果不其然,她僵硬转头时,发现长晓正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眼神中飘着一丝浅笑,薄唇轻启:“所以,你给我讲这个故事的目的是?”
文落诗嘴角颤抖,声音发虚:“没别的意思,就是忽然想到了,给你讲个故事而已。”
长晓眼中的情绪收起。他对此回答并不意外,轻飘飘“哦”了一声,继续低头给她研墨,磨得更加认真。
文落诗再也不多看长晓一眼,迅速提笔,开始埋头苦读,与此同时,强压着砰砰直跳的心。
她没注意到,因提笔时间过长,纸上早已滴落了一个墨点。
而长晓盯着那滴墨点,笑了很久。
呵。
倒是之前不知,还有这么个说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