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了。”他蹲下身,感同身受般爱怜地将孩子拥入怀中,一面急急忙忙的给他缠上清心铃等物,一面怀抱着对方站起来,“我来了,别怕,我现在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但他起身时却忽然摇晃了一下。
紧接着,青年“噗通”一声倒在地上,美目紧闭,不一会儿面目就变得灰白起来。
他胸前蛄蛹几下。
孩子从他怀里探出头来,恢复成漆黑的眼眸重新被炽热取代,血一样的猩红欲滴。
他张开嘴,牙齿因为嗅到同类的血的味道而变得更加锋利,口水也止不住地滴了下来。
兴许是素来养尊处优,不食人间烟火,对妖灵的战力与普通人的也没什么概念,天生魔种的“赫赫威名”也早已淡去,哪怕明知道这孩子应是个流落的天生魔种,青年也只当他是个罹难,不得不与妖灵搏斗求生的可怜孩子,却错估了这能在已经灭城的城池里活上整整十二个俗世月、以妖灵为食的孩子的危险性。
孩子不在乎他说了啥,他只在乎自己好不容易抓到的食物被这人抹去了,而他现在饿得发疯,逮着妖灵这种难吃又没肉全是骨头渣滓的东西都能啃上几口,面前这小蛋糕又芳香四溢,不耐地扯开他的衣襟,目光直奔心口,俯身咬去。
却有东西从青年的胸口处掉落下来,发出清脆的声响。
“叮铃——”
清冽的暖意在空气中震荡开来。
明明还在勉强跳动的心脏近在咫尺,香气扑鼻,甚至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变得不再可口,得趁热吃才好,孩子却立刻就被那声响所吸引,无法克制的爬过去,将那物攥进掌心,死死地,攥紧了。
他脸色发白,不知是饿的,还是吓的,连红到滴血的眼珠子都褪了色,变成了浅浅一层淡红,瞳孔整个缩成了一条直线。
他都做了些什么?
转世重生以来身体与神智不匹配而造成的半明半昧被那蕴含了灵息的声音惊醒,又在他攥住那物的时候被一扫而空,他彻底清醒了。
归厌彻底清醒了。
他是转世重修,还是天生魔种,是双重的为天理所不容,哪怕他前世不知如何逆天改命成功转世,转世后想要顺利活过幼年期也依旧困难重重:
他转世在大魔修布局过的地界里,在孕育期便遭受邪气侵蚀,甚至还没挨到诞生的月份母体就死了,出生时是从他那死去的可怜母亲的肚子里挖出来的,属于早产中的早产。
若非他是天生魔种,一个正常的孩子在这样的环境下是决计成活不了的。
且自那时起妖灵便开始肆虐,人们自相残杀,人竞相食,归厌因躯壳拖累,神智清明的时间不多,艰难地在乱葬岗挨到了尚且有自理能力、能走会跳的一岁半,这才进城闯荡,直到六七岁。
那时魔修布局被破,余毒千里,妖灵之灾彻底爆发,城破。
间隔仅一年不到。
而在这些地界出事后,很多人往来除魔,他们中的每一个都能轻而易举地击杀掉尚弱小的他,而以归厌的常识认知,天生魔种人人得而诛之。
为了求生,归厌只得想办法祛除了一些气息,在这死城里藏匿起来,艰难地挨过了一轮又一轮的过路者。
却不想遇到一个……
归厌看着被他本能反击杀死的仙人,又看着自己身上被系上的清心铃等物,竟不知作何评价。
这人是在归厌神志不清的时候找到他的,归厌神志不清的时候没有意识,但他自己也能猜到那时候的自己应当是个什么模样,而看着这标志性的祛除魔气的清心铃等物,所以那人也应是知晓他是天生魔种的。
如若归厌是个正常诞生的天生魔种,这一番布置下来他应是真的能够得救,被带到“安全的地方”。
只可惜,他是转世重修者,这些东西祛除不了,甚至都难以彻底驱除掉他体内的魔气。
“啊呀啊呀,”归厌拖长了音,有些犯难。
他的道德感与其说是不重,不如说是几乎没有,可,恩将仇报这种事情……
他还是难得遇上一个对他释放善意的家伙。
哪怕这人是个蠢货。
——怎么不是蠢货呢?
一个以同类相食为大补的种族,居然会出手去救作为他的同类的自己,啧。
归厌最终决定给他报个送葬信,主要是看在他这一身仙宗的衣服的面子上。
说实话,他还挺好奇在他的常识里人人得而诛之的天生魔种是怎么成为仙门的大宗门的弟子,甚至还有余裕来发善心救一个一看就是个天生魔种的小孩的。
那个仙门,该不会是个魔门吧?
可,白玉骨扇、雪白绣花发带、(遗体上的)雪白衣袍、银质宝剑和布满裂纹的冰色剑穗、还有一个设了禁制的储物挂坠,归厌把玩着那让他神智清明的令牌,望着这些依次排开、摆放整齐的遗物(和遗体),心说不像啊,哪有魔门这么一副仙气飘飘的样子?
有问题。
归厌兴味盎然地眨了眨眼,“玉京”么?
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