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这天，赵瑧言回了家。这几年他都没在国内过年，每年除夕只有一通越洋电话。他知道赵志的工作性质基本是全年无休，接的单多，赚得也多，过年这几天还有补贴。
回到家见他爸在厨房，赵瑧言有些意外。
赵志见他一个人回来也有些意外。
“只有你一个人回来？”赵志把切好的鸡放进锅里，准备炖一锅土鸡汤。
“左弈……他有事要办。”赵瑧言把年货放进厨房，“这是他让我带过来的。”
他找了个一戳就破的理由。
早上赵瑧言费了一番功夫叫左弈起床，左弈知道他要回家所以干脆蒙在被子里装死。赵志没答应他拍纪录片，像是没接受他这个人一样，他也不会死皮赖脸往别人家里跑。赵瑧言只好自己先回来，刺探军情。
赵志擦干净手，脱下围裙：“今天这个日子晚了不好打车，你开我的车去接他。”
土鸡汤文火炖着，赵志走出厨房，赵瑧言跟在他身后。
现在赵志走路不需要拐杖，但还是能看出来腿有残疾。赵瑧言工作那年回国的第一件事就是带赵志去北京看骨科，赵志的脚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能像现在这样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爸，你是不是去看过白爷爷？”赵瑧言问。
赵志转头问：“你怎么知道？”
赵瑧言如实说：“昨天左弈生日，他带我去看白爷爷，我看到墓碑旁边有一束新鲜的花，我猜应该是你。”
赵志和他在电话里说过每年清明都会给白兴华扫墓，对于他替白兴华坐了五年牢这件事没有想象中那么避之不及。
以左弈的立场，他没办法强求赵志答应。
如果是赵瑧言开口，于情于理都更容易让人接受，他是被牵连的之一，还是最无辜的那个，所以不会显得强人所难。赵瑧言也想知道他爸为什么甘愿断送自己大好的前途。白兴华倒台，他完全可以跳槽另谋出路，也不会被人说忘恩负义。
赵志没想到这么巧两个孩子也去了墓园，他没想跟赵瑧言解释太多：“嗯，太久没去了，准备过年了，所以去看看。”
赵瑧言沉思片刻，说：“爸，左弈给过我三百万。”
赵志怔了怔：“那三百万你收了？”
“我没收。”赵瑧言坐下来，倒了一杯温水递给赵志，“我找到左弈后想还给他，但他不肯要，我只能继续替他保管。”
“找个机会，还是还给他吧。”
“那三百万白爷爷去世前留给他的，可能是数字上的巧合，那件事没关系。”赵瑧言顿了顿，“那时他知道了之后觉得对不起我们家，再加上他怕他没高考会影响我，把钱留给我之后自己走了。无论之前他离开，还是现在他想方设法也要把纪录片拍出来，都是因为，他觉得是白爷爷把自己没有做到的事情交到他身上。”
赵志脸上没有情绪波动，这些年他早练就百毒不侵的躯体。
赵瑧言习惯他爸如此，经常让人不知道怎么把话说下去，也让人没法对他撒气。
“爸，其实我一直觉得你对谁都狠心，以前对妈，对我，包括对白爷爷，你以为担下罪责对谁都好，实际上从没为我和妈打算。现在对左弈也这样。”赵瑧言努力保持着心平气和。
“是我对不起你们。”
“我提这个想听你道歉，也不是为了我自己。”赵瑧言把话题扯回纪录上：“左弈筹备这部纪录片需要投资，我提议让他拿这三百万去用，他没同意。他想靠自己的完成这个片子，给他自己、白爷爷还有我们家一个交代。如果白爷爷还活着，应该也会支持他这么做。”
赵志轻叹一声：“我还想让你劝劝左弈放下这件事，现在反倒你过来帮他说服我。”
赵瑧言提议：“或许你可以看看他以前拍过的纪录片，从创作层面来说，作为被拍摄对象参加他的纪录片不吃亏。”
“这不是吃不吃亏的事。”赵志笑了笑，他想了想，“你给我看看吧。”
赵瑧言给赵志看了《山外山》。学生时代的作品难免显得稚嫩，却也是不会受外界干扰，感情最充沛，最纯粹。
在赵志看视频的这段时间，他借口买东西问赵志要了车钥匙，出门去了，他得亲自去接人。
刚到酒店楼下，赵志的电话就过来了，“你开车出去顺便把小弈接过来吧。”
赵瑧言稍微窥见一点曙光，试探性问：“爸，你答应了？”
“我答不答应你也要把他接过来，还拿这件事来威胁我？”赵志的语气听上去有些恼，但不是真的生气，“总不能让他一个人在外面过年。”
赵瑧言应了一声“嗯”。挂了电话，他想这件事真不能急，他爸有松口的迹象，也算有进展。
把车停到停车场，赵瑧言直接坐电梯上楼，敲响房间门。开门的瞬间，见到的是嘴里叼了双筷子的左弈。
左弈见到他愣了愣，把筷子从嘴里拿出来，惊讶道：“你不是回家了？你被叔叔赶出来了？”
赵瑧言关上门，把左弈推进屋，茶几上是还没打开的外卖。
赵瑧言无语：“今天你就打算吃外卖？”
“肚子饿了，先吃一点垫垫。”左弈曲起腿，直接坐地上，一边打开外卖盖子，一边问，“你还没回答我，叔叔真把你赶出来了？”
“没。”赵瑧言蹙眉，沉声说，“收拾收拾跟我回家。”
当天下午，左弈拎着行李箱住进了赵瑧言家，和赵志一起吃了年夜饭，从赵志那里领了红包。
吃完饭，左弈和赵瑧言没在屋里待着，站在阳台上看楼下的孩子放炮，噼里啪啦的响。左弈觉得这样才有过年的感觉，
看到那些放炮的孩子忽然想到自己小时候，触景生情。小时候在小院子放炮，被公公抱着，他捂着耳朵，看见鞭炮发出的火光就兴奋。
那时候每逢春节、中秋这些节日，赵志会去白兴华家里，他们聊了什么左弈一点没听，专心去玩赵志给他带的玩具。
左弈不知道赵志有什么顾虑。
如果有时光机能把自己带回去，他一定拿着鞭子抽自己，你赶紧去听他们说了什么！
从他们聊天内容也许能找到破局的答案。
左弈回过神来，赵瑧言站在旁边背靠着阳台，侧脸看他，被赵瑧言直白的目光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你一直看我干什么？”
“你好看。”
“操……”左弈低骂了一声，“我什么样你没见过，天天看不怕腻。”
“不会。”
赵瑧言把左弈棉衣的帽兜盖在他头上，果然换来左弈想刀人的眼神。
赵瑧言说：“风大。”
左弈从赵瑧言身后勒住他的脖颈，低声问：“你和叔叔说了什么，他今天看到我和蔼可亲的。”
“把你拍的纪录片给他看了。”赵瑧言说，“像你说的用作品说话。”
“我感觉在他这里说不通。”
赵瑧言安慰他：“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啊？”左弈幽幽地说了句，“我不如求公公晚上给他托梦，让他答应了。”
接下来的日子，左弈不催也不在赵志面前提这件事，偶尔献献殷勤。
赵志出去跑单，他俩跟着赵志的车出去，没有目的地，哪儿方便停车就把他俩放哪儿。渝江变化很大，左弈觉得像个游客，走到哪都觉得新鲜。
他和赵瑧言到现在都没正儿八经约一次会，上学时总想着高考，现在又被工作耽误着。
左弈在app上随便找了一部贺岁档的电影，买了最后一排的票。周围的人都乐呵呵的时候，他昏昏沉沉快梦周公去了。没办法，电影院里二氧化碳的浓度有助眠的功效。
赵瑧言把他的头放在自己肩上，左弈突然惊醒坐直身子。
“你睡吧，电影结束我叫你。”赵瑧言凑到他耳边说话。
左弈摇头，喝了一口冰美式提神。
过了一会儿，赵瑧言转头看见左弈愁眉不展地盯着荧幕。电影刚演到一个爆笑的情节，赵瑧言也觉得有意思。怎么自己男朋友反而不高兴。
“有这么不好看吗？”赵瑧言问。
“不是。”左弈转头，“我只是觉得这些剧情有点无聊，用来打发时间倒是可以。你说电影尚且如此，纪录片那么沉闷，怎么会有人喜欢？所以也不想自己成为被拍摄的对象。”
赵瑧言一怔，没接左弈的话。电影的后半段他没认真看，满脑子都是结束之后要和左弈好好谈谈。
男朋友有些钻牛角尖，他必须拉着他，别让他再往死巷子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