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小区的好处之一就是下楼能吃上一口热腾腾的面，当然这个小区不算老，二十年只不过是人生四分之一。

两个人今天只吃了几口不怎么好吃的飞机餐，左弈吃了一碗碗杂面，又买了两个糯米团，和赵瑧言一人一个拿着吃，顺道去菜市把菜买了。

晚上赵瑧言做菜，左弈给他打下手，也仅限于洗碗递个盘子以及把做好的菜端上桌。

弄完一桌菜，赵志正好回来。饭桌不大，三个人坐下没多少空余的位置。赵志夹了一个油淋鸡的鸡腿到左弈碗里，左弈连忙说：“我自己来就行。”

他以前来赵瑧言家里吃饭，都没这么拘谨。有些事情清晰之后，他做不到若无其事。

赵瑧言把剩下那个鸡腿夹给赵志：“爸，我现在又和左弈在一起了。”

左弈嘴里那口饭没咽下去，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赵志看了两人一眼：“嗯，你们现在住一起？”

“没。”赵瑧言说。

但左弈三天两头往小公寓跑，似乎和同居没什么差别。

“我想和瑧言搬去我爷爷那边住，离他公司更近，而且我爷爷挺喜欢他的，我们住家里他会高兴。”左弈可算找着机会说这件事，如果赵志觉得可行，赵瑧言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赵志点点头：“老人家确实喜欢热闹，你们搬过去也有个照应，但是多一个人会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不会，一般是我给他添麻烦。”左弈笑着冲赵瑧言眨了眨眼。

赵志察觉到两人的小动作，低头吃了口饭。

和长辈在一个饭桌上免不了会问到职业。刚才他坑了赵瑧言，一报还一报，现在该轮到他了。

赵瑧言说左弈是导演。

左弈：“纪录片导演，偶尔拍一些广告。”

赵瑧言说左弈拿过国际大奖。

左弈：“那是大学时和同学一起拍的，是片子拿奖，属于团队的奖，不是我个人的。”

赵瑧言说左弈工作室的粉丝很多，都在等他下一部作品。

左弈：“下一部……下一部刚定下来，叫《新生》，是人文社会类的纪录片……拍摄对象还没定下来。”

饭后，两个人挤在厨房洗碗。赵瑧言刚才在饭桌上帮他铺垫了那么久，左弈怎么会不知道。要不是场合不对，他真想亲一口赵瑧言。

赵瑧言擦干净手上水，摸了一把左弈的后脑勺：“左导，接下来看你自己了。”

左弈回房间拿方案，走出门时深吸了一口气。

客厅里，赵瑧言洗好了一盘车厘子放在茶几上。左弈走过去，坐在赵瑧言旁边。那个位置最合适谈话聊天，左弈坐下后转身面向赵志。

“叔叔，有件事需要您帮忙。”左弈顿了顿，“不，不应该是帮忙，是请求您。我的下一部纪录片，想邀请您作为拍摄对象。”

赵志有些诧异：“我？”

“嗯。”左弈用力点头，深吸一口气，接下来他要说很长一段话，他打了无数遍腹稿的话，“叔叔，你可能不太想提起这件事。你帮我外公担责这件事我们一家人都很感激您，更不用说我外公，直到他去世前一直惦念着这件事，想过要弥补，但是他没有机会了。他带着遗憾离开，去世五六年了才真相大白。还有因为事故去世的人，你的腿，你的工作，你的家庭这些，不能因为罪魁祸首逃跑时出车祸坠崖死了，一了百了。说句不好听的，有点太便宜他了。你是当事人，我只能来请求你，我不想这件事变成档案里冰冷的文字。”

赵志只是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左弈接着说：“我联系过霍主任，就是当年负责调查这件事的人之一，你还记得吗？”

赵志“嗯”了一声，当时也是霍主任到工厂里找到他，告诉他事故的真相。

左弈用力眨了几下眼睛：“事故的真相是三个月前他告诉我的，我不知道我妈为什么瞒着我。但现在我知道了，就不会不管，即使已经过去十几二十年。也许我有点自私，人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这是我外公去世前的唯一的遗憾，他走了，我希望他能走得干干净净。”

赵瑧言的手搭在他背后，不轻不重拍了两下。

赵志沉默片刻：“是我让你妈妈别告诉你的，我们上一辈的事，不该牵扯到你们这一辈。”

他笑了笑，接着说：“高中时候你们能成为朋友，我想真好啊，我们上一辈的事没有影响到你们。所以我察觉到瑧言好像喜欢你，刚开始不能接受，这不是一条正道。后来我能接受是因为他喜欢你，小弈，你是个好孩子。”

赵瑧言是第一次听到他爸说这些，说：“爸，你怎么没告诉我？”

左弈抿了抿唇：“叔叔。”

赵瑧言碰了碰左弈手臂，左弈才想起自己是带了方案来的，他双手递过去：“刚才说的那些话是我筹备这个项目的初衷，如果没有你，也就没有这部纪录片。”

赵志翻开方案，第一页写着，“新生”在字典里译为——刚诞生的生命，刚出生的婴儿，刚进入学校的学生，古时科举刚中秀才的人，开始新的生活。

左弈说想把工厂事故真相曝光没有体现在方案里，纪录片围绕着“人”展开，把一个人过去、现在完全展现在观众前。

赵志的过去不可避免地会提到工厂事故和五年的牢狱，还有不完整的家庭。现在周围的人不知道他的过去，只当他是腿脚不好普通人，能评上优秀员工，还有留学归来的儿子。

“如果你不愿意提以前的事也没关系，我们可以换一个角度。”左弈让了一步。

“小弈。”赵志合上方案，“我现在不能马上给你答复。”

“我知道。”左弈松了一口气，没有当面拒绝证明还有机会，“我要在渝江待一周，您不用着急答复我。”

晚上，左弈没有住在赵瑧言家，拉着行李箱本来打算在附近找一家酒店，赵瑧言直接把他塞进出租车，去了喜来登。

赵瑧言在电梯里牵住他的手：“其实你不用出来住酒店。”

左弈用力抓了一把赵瑧言的手，自嘲说道：“估计叔叔现在不是很想看见我。”

赵瑧言说：“怎么会？”

“我现在是有事求他，要是每天在他面前晃，和每天在他耳边说你快答应，你快答应，你快答应有什么区别。万一他看到我烦了，那不就适得其反。”左弈冲赵瑧言挑眉，“这招跟你学的。”

赵瑧言怔了怔：“我？”

左弈走在前面，赵瑧言帮他拉着行李箱。进门，左弈转身，迎上赵瑧言的拥抱。

“你天天在我爸面前晃，是存心给他添堵啊。”左两只手伸进赵瑧言大衣里，搂着他的腰。

赵瑧言笑笑，原来说的是这件事：“不是存心的，工作需要没办法。”

“你还跟我玩欲擒故纵。”左弈咕哝着，半张脸埋在赵瑧言的肩上。他悬了一天的心，在这一刻缓缓放下，有个人能让他安安静静靠着比什么安慰的话都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