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高三学生,放了一天假,心又野了,一大早何宪知安排了考试让他们收收心。
左弈的位置是空的,班里倒没有因为少了个人而变得不一样,2班的人虽然爱闹,但也不是特别八卦,偶尔有同学请个假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只有前后桌问赵瑧言他同桌去哪儿了,赵瑧言摇头说不知道。
小群里大家心照不宣,没找左弈问任何事。李柯嘉抱怨没人跟他一起吃饭,卓微总是很及时地说:我跟你一起去!
赵瑧言帮左弈收着老师发下来的试卷,按科目整理好一摞。左弈的桌桶塞满了课本和练习册,在高三的重压下,他的桌桶已经塞不下练习题,剩下放不进的只能堆在桌面。
赵瑧言放试卷时,看到桌子里有个白色的盒子,赵瑧言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什么,每次过敏他都会吃的药。
他把试卷塞进左弈的桌桶里,盖住了那盒药。
上课时做笔记比之前更加详细,倒不是他担心左弈看不懂,而是给自己找点事做。已经习惯了上课时,左弈用笔戳他的手臂和他说悄悄话,被老师盯上了也毫无悔改。
晚上吃饭,他跟卓微去食堂,一路上讨论着文综的大题。回来到教室,写完作业,把之前左弈给他划的几道数学题做了,同桌不在,他只能找何宪知批改,何宪知甚是满意,对他说继续保持。
下课了,他悄悄拿出手机给左弈发信息。
王秦:今天一收假就考试。
王秦:曼姐说最新两张试卷你不用做完,只做她勾出来的那几题,是上次随堂测试你错的地方。
王秦:我不小心看到了,为什么那么基础的语法都错。
王秦:这两天发的试卷我放在你桌桶里了。
……
左弈有时秒回,有时隔很久才回他一条。
将近秋分,天亮得越来越晚。早上醒来,窗外墨蓝一片,他走出房间,赵志已经做好早餐。
那日早晨,父子两之间的不愉快很快就消散,又回到了客客气气的氛围里。赵瑧言知道,妈妈就是这个家的引火线,提不得。
赵志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衬衣,黑色西裤,被熨得平整,没有一丝皱褶,衬衣末端扎进了裤腰里,他认出这套衣服,只有在非常正式的场合赵志才会拿出来,已经很多年没看到他穿这一身衣服。
赵瑧言好奇问道:“你今天要出去?”
除了上班,赵志平时很少出门,很少穿得这么正式。
他说:“我出去有事,饭菜已经做好了,中午你回来再拿出来热一下,晚上我就回来。”
吃完早饭,赵志杵着拐杖缓缓站起来,他身材高挑,身形偏瘦,这身衣服衬得他气质卓然,这是赵瑧言印象里他爸爸本该有的模样。
他说话时脸上的肌肉带动着伤疤,又提醒着赵瑧言早就不一样了。
察觉到赵瑧言的目光,赵志迟疑了一下,杵着拐杖回了房间。
赵瑧言出门时注意到门边的一束白百合,上面还挂着水珠。
他关上门发出嘭的一声,门边的挂历被门带出来的风掀动了一下,上面写着:2016年9月17日,农历八月十七,宜:安葬。
七点半早自习,赵瑧言一般提前十分钟到教室。手机在裤子口袋里震动了几下,他拿出来看,李柯嘉拉了一个小群。
呵呵爹:这个群里没有左弈,我就直说了。
呵呵爹:我爸妈今天去参加左弈外公的葬礼。
赵瑧言盯着最后那句话,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
*
上午九点,桥铺殡仪馆,第四告别厅内,中央用花篮拼成了一个花坛,上面黑底白字写着:沉痛悼念白兴华老先生。
左弈站在告别厅门口,接待一波又一波来悼念外公的人,此刻他才知道外公有这么多学生。
白兴华年轻时上山下乡,回城之后进了工厂,没过多久开始带学徒,那会儿的工厂都实行“师徒”制,今天过来的多数是他的徒弟,还有几个老友。没有可歌可泣的生平,走的时候也算安详。
白蔚和左尚东站在花圈旁边,前来悼念的人看到他们,都会说一句“节哀”。
道别仪式十点正式开始,左弈见此时人少了想出去透透气,跟旁边的人打了声招呼,那个人比他大几岁,但辈分乱得他不知道该称呼哥哥还是叔叔,这两天他才知道家里竟然有这么多没见过的亲戚。
左弈说离开一会儿,那人满脸不悦,他就不是个会在意别人眼光的人,直接无视了,仰着头走到阳光下。
左弈漫无目的地走着,这里的气氛让他很不舒服,来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来告别亲人、朋友,鸣奏不断的哀乐提醒着他们,你往后的人生里再也没有这个人存在。
那天他接到白蔚的电话,匆匆忙忙赶到医院,医生正在抢救,电击声传进他的耳朵里,仿佛身体也感受到了电流而变得麻木。医生出来宣判最终的结果,给外公盖上白布,他和爸妈从医院出来到外公原先的住处,收拾外公的遗物,直到今天。心里有口气吊着他,绳索穿过四肢,操控他做这些事。
只有在某些瞬间他才想起自己还是个高三的学生。
周围树木葱郁,他找了个阴凉的地方,拿出手机。
没人给他发信息。
刚才李柯嘉的爸妈也来了,他们那群人应该都知道了,现在都沉默着。
他往下滑,点开了跟赵瑧言的对话框,昨天还没来得及回复赵瑧言的信息。